過了一日,兩人從市集客店離開前,又改了容貌打扮。洪辰換成一張二十來歲卻胡子拉碴的臉,一身江湖武師常穿的灰藍棉布短打衣褲。季茶扮作個俊俏青年,紅外袍下套著白里衫,黑底金紋皮帶扎起高腰白褲。越往北越冷,越入秋越涼,不僅身上衣服比夏季時厚實了不少,腳上也都換成了厚底黑皮靴,方便走尖石遍布的山路。
天京三面環山,唯有南面是平原,橫亙著不知多少里的九丈高城墻,每一處城門,都有全副武裝的將尉軍士對每一個進城的人嚴加盤查,任何來歷不清者都無法蒙混過關。故而洪辰與季茶到了天京地界以后,只能棄了馬匹,在東方蒼莽山林間穿行。
二人白天趕路覓食,晚上輪流守夜,在山間足足走了七日,才到了城北一座光禿禿的山崖之下。天空傳來一陣有些古怪的鳥叫,洪辰抬頭往上望去,只見有許多大鳥飛過,還排成了“人”字的形狀,驚訝道:“這是什么鳥兒?”
季茶也往上望了一眼,說:“你連大雁都不曾見過?”
洪辰恍然:“原來這就是大雁。我聽師父說過,從沒親眼見過。據說天氣轉冷時,它們會從北方飛去南方過冬。等第二天春天,它們又會從南方飛回北方。還有首詞,記得其中有句叫‘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似乎說的便是大雁。”
季茶搖頭笑:“你連個詞都只能記一句?它前半闕極為有名,‘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這大雁幾乎是禽鳥里最恩愛者,倘若有一只雁若亡故,成對的那只雁也不肯獨活,往往郁郁而終,更有甚者墜地自亡。其中癡情,更勝人間男女。”
洪辰忽指向崖頂:“那兒有個人!”季茶循向望去,卻見陡峭山崖上果然站了一人,身子晃來晃去,隨時都要掉下來,不由驚道:“墜地的雁沒見著,墜地的人這倒馬上要有一個。”
話音剛落,那人就從近百丈高的崖頂縱身一躍。季茶見狀,身形一躥,兩腳順勢蹬在了崖壁上,疾速向上沖了幾丈后,再橫著一跳,身子正好飛到墜崖之人身旁,右手朝那人腰上奮力一拉,帶著那人在空中接連打了四個大轉,才落回地上。
洪辰走了過去,只見季茶救下來的這人是個三十出頭年紀男子,方臉塌鼻,身高中等,略有些胖,一身衣衫雖沾了許多臟污卻屬上好綢緞,看上去不是個窮苦人,但膚色偏黑,手上還有一層繭。
季茶卻罵咧咧道:“他奶奶的,自盡也不挑個好地方好時候,偏在我剛念完《雁丘詞》時在我旁邊跳崖,搞得跟我鼓動你尋短見一樣。”男子臉色晦暗:“大俠,你救我做什么?讓我死罷。”季茶啐了口吐沫:“你奶奶的,今兒我高興著呢,你要是在我旁邊摔成一堆爛肉,我看見豈不掃興?”
男子轉身便走。季茶馬上喝住:“站住!干什么去?”男子停下腳步,回過身子,黯然道:“不想臟了大俠眼睛,死遠一點。”
“我說,你為什么一心求死?”季茶問,“難道是效仿鴻雁殉情?”
男子搖頭說:“雖與情相關,卻不是殉情。”
季茶一副了然神情:“那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老婆跟著別人跑啦,你丟了大人,才不想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