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康大長公主扯了笑,眼神卻止不住地望向窗欞外。
天色漸黑下來。
英國公夫人側身問了幾句,聽人說張霽娘下午去了水塘子釣魚,便著人去水塘旁邊尋,沒一會兒幾個丫鬟婆子便簇擁著頭發凌亂、雙眼通紅、明顯換了一身衣裳的張霽娘進了花廳。
富康大長公主連忙將孫女擁入懷中,神色焦灼地連聲詢問,張霽娘將頭埋在富康大長公主懷里,只顧著抽抽搭搭地哭著。
英國公夫人面色微微發沉,側身聽尋人的婆子附耳兩三言語,橫掃了一眼,便笑著起了身招呼,“得了得了!小姑娘貪耍掉進水塘了!衣裳濕了不敢動,就一直待在那處等人救她!沒甚大不了的!”轉身吩咐婆子,“這天兒涼得!落了水哪還得了!去!給張家大姑娘熬一盞姜茶湯來暖暖身子暖暖胃!”
英國公夫人話音剛落,桌上的姑娘便三三兩兩竊竊私語起來——
“四五個小姑娘都在水塘釣魚耍,她落水便求救就好啊!落了水為何還不敢叫喚?”
“換了別人不敢叫喚,我還信三分。張霽娘不敢——?”
“打濕衣裳就打濕衣裳嘛,頭發還這么亂?總是有甚事兒...”
不得不說,姑娘們的觸覺足夠敏銳。
就聽這番話,便找出了好些個破綻。
含釧不著痕跡地掃了眼張霽娘,微不可見地搖搖頭。
打死她,也沒想到,張霽娘會選擇原地不動。
本可以靜悄悄地將這事解決,如今鬧得人盡皆知,偏偏英國公夫人這話兒還說得模棱兩可,叫人怎么不多想?
貪玩落水便落水吧,為何不敢叫人?
落水衣裳打濕了,頭發為何也亂了?
大家伙都在水塘子釣魚玩,這么淺的水塘,為何偏偏是她落水?
如今大魏風氣開放,可也沒開放到能接受小姑娘不端莊。
含釧眉目平靜地伸筷子夾了一塊紅煨肉,放入口中細嚼慢咽,點了點筷子,表示贊賞。
緊火煮粥,慢火煮肉,如若燉煮過程中,頻繁打開鍋蓋,肉就會走油,香味就會散去;若司廚掌握不好火候,起鍋時間過遲,肉色就會變紫,瘦肉也會變老變硬,若起鍋時間過早,肉就會發黃發爛。
做人做事,就如煨煮這碗紅煨肉。
緊不得,慢不得,急不得,遲不得。
或許,夢中的一切,只是上天對她的錘煉。
不緊不慢,不慌不忙地煮上一鍋紅煨肉。
今生,才是真正揭蓋的時刻。
含釧余光掃過靠在富康大長公主懷里低聲抽泣的張霽娘,再看了眼左右兩邊,單純可愛的齊歡和通透爽氣的左三娘,陡然覺得,腰板與脊梁挺得筆直聳立。
原來夢中最駭人的夢魘,也不過如此罷。
也不過是個,狐假虎威,遇事怕得止步不前的紙老虎罷了。
含釧輕輕揚了下頜,她可以做好食肆老板,帶著“時鮮”與“時甜”,帶著食肆諸人奔赴更好的明天,那她也可以做好曹家姑娘、徐慨的后盾,絕不成為他們薄弱的那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