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公爵府里,接觸的丫鬟都沒有杜鈴這樣兇巴巴的氣勢,這里也沒有太多男女大防。
小丫頭的味道著實清新。
公府里的丫鬟一個個像是被種在園子里的花,這丫頭倒像是在田地里肆意生長的野菊,一股子濃濃的野麥子被太陽曬過后的味道。
饅頭其實很享受這種每天兇巴巴的質問,哪怕每天的問題和回答都一模一樣。
“我都說了,我是個人質。我在這,你還怕你哥哥回不來?”
“嘁……你算什么人質?”
脫口而出的一句話,饅頭還沒來得及不滿,杜鈴自己心里先是有些過意不去了。這話說的有些傷人,倒像是說饅頭就是個奴仆,哪有資格當人質?
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饅頭,發現饅頭并不在意這句實話,而是笑吟吟地也正看著她。目光相對的一瞬,杜鈴趕忙把眼神挪開,訥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饅頭嘻嘻一笑道:“實話實說嘛。那有什么?我家公子說了,心里記恨得找準對象。是和說實話的人發怒?還是和造成現實的人發怒,這我還是分得清的。”
“我們這些為奴仆的,都拜鏟平王。當年太祖攻入北京,江南像是我們這樣的人便說過:天地迴薄,貴賤翻躡,我輩何必長為奴乎?如今沒有了世奴,我跟著公子日后也是要當良人的。”
“我家公子常說,明時有賤籍奴籍,如今新朝取締的賤籍奴籍,不準蓄養世奴,這該感謝誰?所要感激的,當是當年不欲為奴的萬千江南奴仆血、前仆后繼的賤人起義,而非是仁義之言,更不是……呃,反正……既明白了要感激誰,自然也就明白了該記恨誰。你只是說實話,又不是你導致我小時被賣的。”
跟著劉鈺久了,饅頭的想法也和之前大為不同。
鏟平王起義敗亡,這個反抗精神象征的“淫祀”,大順順水推舟允許那些脫離了奴籍賤籍的人祭拜。
把內核的精神剝離,只剩下一個空空的軀殼,成為了不妨礙封建統治的偶像,擺在那。
但終究明末江南奴仆礦工的血沒有白流,即便從洪武年一直延續到明末的鏟平王,“無害化”成了空空的軀殼,反抗有理、人皆平等、無有貴賤的精神終究還是保留了幾分。
饅頭這番話其實只是想告訴杜鈴,自己不是世奴,自己是有機會成為正常人的。而且自己的公子對自己不錯,說不定會提攜一下自己。
和每一個真正的雄性動物一樣,饅頭只是如同孔雀在展示自己的尾羽、麋鹿抖擻自己的叉角。
而他此時,也不過想要拐彎抹角地告訴杜鈴,自己其實也是同類而非低賤的異類。
某種意義上講,雄性的仆和雌性的人,是有生殖隔離的。
“這個女孩子很好,和府里的丫頭不一樣。我好想娶她做老婆。”
饅頭心里早就生出了這樣的想法,并不突兀也不偶然,只是現在看來有些遙不可及,身份的差異終究有些大。
他是仆,對面再怎么野、再怎么沒有溫順女德,那也是個五品武官的女兒。
成與不成另說。再瘦弱、鹿角再小的雄鹿,也會在春日勃發的時候嘗試著在雄鹿面前轉一轉。若是連膽子都沒有,那可真是從心靈上徹底被閹割了。
饅頭知道自己現在還不是一頭鹿,只是一頭糜子,甚至是更弱小的獐子,或許以后有機會變成一頭鹿吧。
是不是要趁著這次機會,跟公子說一聲,讓他提攜我一下,從軍賺個出身?
大不了,用命賭一把!
正準備再和杜鈴撩騷幾句,外面傳來了一陣狗叫,隱隱還能聽到兩個人在說話。
“這就是你家?還行嘛。”
“是了,大人,這就是寒舍了。家父應該不在家,不過很快就會回來的。寨子里消息總是傳的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