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公袁嵐已然六十八歲,常年駐守熱河一線,壓制漠南蒙古,先祖袁宗第;鄂國公李九思,祖上是人稱小尉遲、萬人敵的李定國,張獻忠死后復舊姓,在劉體純的斡旋下歸順抗清,也封了個如尉遲敬德一樣的爵號,如今掌管京營操練;淄川侯謝無忌,祖上被滿清稱之為山東第一巨寇,曾活剮過孫之獬,如今出鎮遼東,之前負責修建驛站。
剛剛經歷的白發人送黑發人痛苦的景國公袁嵐,手里捧著一本《舊唐書》,故意裝作一副鎮定的樣子。
可那一篇《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列傳》已經半個多時辰還沒翻過去,手指摁住的位置正是慘烈的“石堡城之戰”。
他很清楚,皇帝是第一次出征,這個時候,自己這些老勛貴就是皇帝的主心骨。若是也和皇帝一樣焦躁不安,皇帝只怕會更加不安。
哪怕自己的嫡孫剛死,他也不能表現出任何的焦慮,只能用沉默來讓皇帝安定下來。
許久,袁嵐終于放下了那本《舊唐書》,起身道:“陛下請安坐。幸太宗之遠見,武德宮必考幾何測量之法,我軍炮術不弱羅剎太多。羅剎雖拒堡而守,亦不可持久。”
“為人君者,當計天下,而非一城一堡之得失。況且這幾日天氣晴好,無有雨云。前線兒郎既已決死,此堡必下。”
李淦看了看這位剛經歷過喪孫之痛的老臣,嘆了口氣。
見大帳內氣氛沉悶,終于道:“卿等不需如此。羅剎人不過數千,非是當年蕭太后之遼帶甲數十萬;朕也不是敢去封禪卻不敢去前線的真宗,你們不必學寇萊公,做鎮定之狀以安朕心。”
“朕所憂者,非在此堡,而在之后。此堡縱然攻下,羅剎尚有數堡,又將如何?重炮轉運不易,兵貴神速,務必要在冬日初雪之前攻入捕魚兒海,否則羅剎一旦增兵,聯絡準噶爾部,又將如何?”
同樣垂暮的鄂國公李九思起身道:“陛下所憂甚是。然如太宗所言,凡事當以辯證。陛下此番親征,所謀者,喀爾喀蒙古。”
“喀爾喀蒙古,所憂者,準噶爾。臣于天朝、羅剎,依舊可為一方之主。可若被準噶爾擊破,則必被收其眾、奪草場。”
“以辯證之言,若羅剎聯絡準噶爾,則喀爾喀部非忠天朝不可,亦非全是壞事。”
“劉守常言:羅剎苦寒,又多征蒙古諸部從軍,且信東正而非紅黃教。喀爾喀部若非不得已,當不會投羅剎。”
“他雖年幼,依臣之間,守常非幼常,非夸夸其談之輩,大有道理。”
這是老成之言,李淦心里也明白,可還是嘆息道:“唐時,太宗時候,諸夷臣服,未有敢叛者;及至安史后,夷狄反叛、此起彼伏。前后迥異,何也?天朝甲兵自強,則夷狄服;甲兵孱弱,則夷狄叛。”
“如今朕欲定北疆之患,豈能全部指望羅剎與準噶爾給喀爾喀部的威脅?”
“此番必要展我天朝軍威,威懾其眾。《通鑒》言:畏威而不懷德,此言誠不我欺。”
“此番北上,一則定羅剎邊疆;二則示威于喀爾喀部,若只成其一,未竟全功,日后北疆何寧?”
“就算喀爾喀部因為準噶爾的威脅歸順,西京乃我朝龍興之地,豈容他人酣睡?準噶爾部必要除掉,除掉之后,喀爾喀部沒了準噶爾部的威脅,難道就不會再轉而投羅剎?”
“是故此戰,一定要打的叫喀爾喀人震撼心服,數十年內不敢有異心。他們打不過準噶爾,準噶爾打不過羅剎,我軍若是能大敗羅剎,喀爾喀人自然清楚,該忠順于誰,也才能延續當年太宗遺訓,分封建制,眾分其力,一如漠南模樣,絕我天朝千五百年之北患!”
“現如今,木里吉衛城之戰,精銳云集,重炮齊備,結果打成這個樣子!喀爾喀部若來,會怎么想?羅剎人不過數百,甚至都非是羅剎精銳京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