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安持看來,章越也是回以笑著點了點頭。
此刻爐亭里眾人吵個不停,章越則放下文章向吳安持走去。
吳安持笑道:“眾人都在爭論,為何章兄獨在背文章呢?”
章越本要裝著不知道的樣子拍幾句王荊公的馬屁。但轉念又想以自己與吳家的交往,對吳安持岳父是誰,應有所了解才是,如此不是很虛偽?
不過自己喜歡人家的文章那是真的,如此又有什么不好意思。
章越索性拿出一副對‘此公文章深有研究’的樣子道:“吳兄,吾竊以為當世諸公除歐陽學士外,當屬王公的文章第一。”
“哦?真有此事?”
章越道:“吾往日素喜《傷仲永》,《游褒禪山記》,但吾近日讀《讀孟嘗君傳》卻更嘆服。”
見吳安持微微疑惑,章越笑吟道:“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章越言此看吳安持的臉色道:“讀到最后一句,直如‘老吏斷獄案’實拍案叫絕!”
這篇《讀孟嘗君傳》不足百字,但讀來就是給人感覺一層一層抽絲剝繭,四五處轉折后,最后一句簡直猶如神來之筆!
同時章越也有一個意思。
王安石舉孟嘗君的例子,不是慎交友么?
你吳二郎君在太學之中不也是如此么?
吳安持果真深以為然地道:“然也,自古以來皆稱孟嘗君好得士,然而君子與小人豈可共處哉?”
“是以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于染絲,是之謂矣。是故君子必慎交游焉!”
吳安持聞言笑了笑就沒說什么了。章越心道,這吳二郎君好難親近,看來要結交此人還真不容易。
想到這里,章越返回到座位。但聽堂上愈爭論愈激烈,這些太學生也真是什么都敢說,居然從慶歷新政批評至官家頭上了。
這特么膽也太肥了。
宋朝風氣就是如此,不僅太學生如此,連官員也差不多。
當年直接導致慶歷新政失敗的進奏院案,一名官員寫了一首傲歌簡直狂出天際。
一句‘醉臥北極遣帝扶,周公孔子驅為奴’,后一句不說了,前一句居然要皇帝攙扶自己。
慶歷新政到底為何失敗,不少人都將原因歸究至宋仁宗前后反復,不能堅持的身上。
但章越覺得有些錯怪宋仁宗了。
慶歷新政,其實就是一個不成熟之舉。
當時朝廷經過與西夏之戰的陣痛,故而仁宗皇帝倉促決心改革。他將范仲淹,富弼召回中央實行新政。宋仁宗本認為他們會立即拿出一個切實可行之政策,但議論了半天,范仲淹最后才上了十條建議,也就是后來的‘范十條’。
范十條條條都是針對宋朝當時最大的問題三冗(冗官,冗兵,冗費)而來。
從范仲淹,富弼進入中樞到最后離開,新政不過一年即失敗了。
為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