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火車是安靜的。火車輪轂與軌道摩擦帶來的噶噠噶噠的聲響,反而令車內的人們睡得更熟。
經歷了跌宕的一晚,心臟雖然還不曾完全放松,但人已經懶怠下來。橙紅的日光透過鐵道兩旁栽種的細竹照過來,在玻璃窗上暈開五彩的光暈。
清漣微皺著眉頭睜開眼,捂著嘴打了個秀氣的哈欠。她茫然地左右看了看,又望向窗外,只見兩旁的細竹隨著火車行進緩緩后退,有些刺眼的晨光追著車軌執著的想要照進每個人的心里。
被這晨光一刺,清漣也清醒了過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過了一晚,帽子已經歪了,頭發想必也是一團糟。她心里有些泄氣,又有些迷茫。若是沒有昨日的遭遇,她該是在都督府后院的東間醒來,由著明書梳了頭,洗漱完便可披著簡單的披風,去院內或賞花或讀書了。
也不知明書這會兒去了哪里。
“先生,您要的早餐。”
忽然,耳邊傳來女列車員的聲音。清漣瞬間意識回籠,后知后覺地繼承昨晚的尷尬,小心地抬眼去看對面男士的反應。
卻聽人家輕聲向女列車員道謝,隨后接過餐盤,又推至清漣面前。
“吃吧。”
餐盤中是兩片烤得焦黃的面包,和一杯豆乳。餐車工作間一大早準備的,還冒著熱氣。
清漣受寵若驚。自己本來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人家面前,打擾了人家的晚餐,如今竟然還得人家費心備下了早餐。她自認在都督府作威作福這許多年,多的是人真心或假意的幫忙,卻從無哪一次能似今日這般,令她打心底升起一股感動。
大約是來自陌生人的雪中送炭,才更為珍貴吧。她想。
“謝謝您。”她雙手小心地拿起餐盤上的豆乳,輕輕地喝了一口。
這回她倒是不敢再多說什么要請他一頓飯了。這位男士身條板直,穩穩地坐在對面,就像……清漣照著身邊認識的同齡男士去比對,發現竟然無一人與他相似,最后搜腸刮肚,腦中忽然閃過的,竟然是祖父的影子。于是她恍然大悟,對了,他這一板一眼坐著的樣子,可不就與當年祖父坐在后堂訓斥父親叔伯的時候一個模樣。
想到這里,清漣心中便莫名地對此人升起了一股親切之感。現下她一無所有,自是沒什么可報答的,若是他們同是去往廣州,說不定便能找著機會。于是,她輕輕放下豆乳,小聲地開口問道,“先生也是去廣州嗎?”
聽到聲音,對面的人,也就是葉競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對于這個年紀的女性忽然的搭訕,他似乎很不習慣,或者說是抵觸。只不過,這女子畢竟可憐,又見她一雙眼睛滿含希冀地望著他,便忍下了心中的不耐,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得了回應,清漣很是開心,正想趁熱打鐵,好問了恩人名姓,對方卻展開一張比餐桌還長還寬的報紙,直接將整個人罩進去,從頭到臉擋得嚴嚴實實。
她畢竟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臉皮尚未得磨礪,見了這明顯拒絕交談的姿態,自然也不敢再多問什么。只能捏了餐盤中的面包,顧自小口地吃起來。
空氣中彌漫著奇異的尷尬,雖然只有清漣一人如此作想。不過,過得一會兒,她似乎也習慣了這種沉默。兼之對方渾然無意窺探的樣子,她正好能趁著這個機會,好好拾掇拾掇自己。這一身的臟污狼狽,可真是讓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