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后,蘇博士環視自家的四周,極度不好意思,他操著濃重的八閩版官話,“慚愧,我自進士及第以來,一直在國子監里為官,先是四門助教,現在是太學博士,可到如今不要說朱門素壁了,連普通百姓家的三架四舍的水準都未能達到。也沒有什么余裕再去教授學生,平日里經常要拜謁權門乞討,或去城中陂池搞點魚蝦來補貼家用。賤內多病,子女又多......唉......”最終蘇博士的種種坎坷不順,也只能化為辛酸的幾聲嘆息。
原來,這蘇博士當初也是標標準準的進士來著,并且可以說是他八閩家鄉的“破天荒”的壯舉(八閩大地在他之前,根本沒有出過進士),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京城里各個郡望的權貴圈子都沒有他的一席之地,當時貴族對八閩的認知大概只限于那里的貢品“蠟面茶”,他很快被邊緣化,既不能在朝廷臺省里起家,也無法去地方上當外官,只能被塞到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國子監里來當四門助教,最后娶了個同系統的學官之女當妻子,滿腹的才華很快就被風霜雨雪打得落花流水。
這時,與他盤膝對坐的高岳,見到博士的足旁有堆干草,還有幾個用干草編好的“小馬”,忍不住鼻子一酸:博士白日里去撈魚種菜,晚上還要編織這些小玩意兒出售,賺些家用錢,這個大唐帝國真的是兵戈不休、斯文掃地不成?
“逸崧有何貴干但說無妨,是不是要我給你來年補署?沒問題的,這點小事還是可以辦到的。”蘇延博士也有些羞慚,用手將草編小馬往外推了推,他的幾個子女立刻歡呼著來把玩。
“晚生暫時不想補署,而是來向業長借些時論之策,以備春闈之需。”高岳便直接說明來意。
蘇博士當即就有些訝異,他盯著高岳,似乎不太敢相信自己眼睛,沒想到這個以前無心學習、只知游玩平康里的高岳,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居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來。
接著高岳按照禮儀要求,一拜到地,“請業長應允。”
蘇延忙將高岳扶起,“郎君請起,郎君請起。”
接著博士妻子在簾子后用細微的聲音提醒,“夫君你先前寫的那些東西,又有什么用?不如送給高郎君,說不定還能幫著高郎君高中及第,飛黃騰達。”
“是是是。”蘇博士便起身,自書櫥里取出幾卷自己所作的文章來,“逸崧,我這些年也寫了些東西,大多是關于政事得失的一孔之見,你若不嫌棄就收下吧,反正也無人問津,你肯看的話,我倆也算半個知己了。”
高岳畢恭畢敬地將蘇博士的文稿接過來,擺入自己的書囊當中,而后再次拜倒,“謝業長!”
“哎,你要是能和衛次公、劉德室等依次及第,國子監的名聲也能迅速回升了。也都怪我們不爭氣,沒辦法幫你們更多啊!”蘇延將高岳扶起,是滿心愧疚。
告別博士,返歸太學館丙字房的高岳,又向隔壁的渤海楊曦借了塊墨,在自己房間內借著豆大的燈光,將衛次公和蘇延所贈的書卷依次展開,苦心抄錄背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