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賈耽意外的是,李泌卻低著頭,對皇帝的詢問不置一詞。
“先生?”皇帝坐回到繩床上,再次征詢。
終于李泌上前,表態說:“現西北營田,山南整軍,根本離不開高岳。況且高岳驟然于七八年內,由一介御史,升為正拜御史大夫兼判兩府事,已是超班的榮資,如再白麻宣下為相,恐違朝廷體統。”
“鄴侯......”賈耽幾乎沒忍住,就要上前理論。
可轉瞬間皇帝變了口風,“那依先生的見解,朝班內論資排輩,誰該接過執政的位置呢?”
李泌便問,請陛下先說人選。
賈耽則呆在一旁,他不太明白這兩位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朕覺得大理卿董晉、戶部侍郎竇參、散騎常侍班宏、禮部侍郎高郢、太常卿鮑防,都有升遷為執政的資歷。”皇帝很快就說出五位人選來。
李泌說:“高郢、鮑防乃文學之士,不宜為執政。”
又說:“董晉有器量但性格過于弘緩,班宏廉正但性格過于遲滯,竇參機敏有術數可心胸偏狹,陛下欲用此三者平章事,則不可獨用。”
“唔......”皇帝頷首,然后對李泌說,“竇參昔日為大理寺司直時,班宏都已是刑部侍郎,論資歷竇參也不合格,朕不妨便用董晉與班宏為相。”
“如高岳,依舊判兩府事,兼西北營田水運不變。”李泌提出這個建議后,皇帝也答應了。
延英殿的閣門外,賈耽終于沒忍住,攤開手對李泌抱怨說,鄴侯你身為宰執,高岳的才能你不是不清楚,不是不了解,為什么還要違心地推舉其他幾位呢!
當然不是說其他幾位就不行,可國家執政,當然以賢能者居上才對。
見四下無人,李泌苦笑起來,對賈耽低聲說道:“敦詩,其實我這樣做,是在幫逸崧。”
賈耽有些不太明白。
“我當過圣主的老師,他到現在還尊稱我為‘先生’。當年圣主還是太子時,我就在蓬萊殿內侍讀,自以為還算了解圣主。圣主聰明,喜好察察,爭強好勝,遇有人諫言就愛和對方反復理論,但正是因為如此,反而會遭壅蔽。說實話,圣主心中想不想要宰相輔弼呢?依愚見,其實是不想的......”
李泌這話,說得賈耽默然。
他不得不承認,李泌對皇帝的判斷是正確的。
就宰相方面,皇帝治理天下到現在,名副其實的宰相也就五位,崔佑甫、劉晏、楊炎、盧杞和李泌。
崔佑甫為相時間很短便病死了,按不不論;
皇帝曾信任過劉晏,后來雖然沒殺劉晏,但也把他移出了政治中樞;
皇帝也曾用過楊炎,后來親手殺了楊炎。
皇帝最信愛盧杞,然后鬧出長武軍師變的大亂子,以致盧杞被排斥至死;
至于李泌,皇帝已經算是非常尊重的,可李泌多次向皇帝提出要罷廢天子大盈、瓊林內庫,停止對天下各道的宣索,宮廷費用由國庫來支付,并將宮廷費用由楊炎時代的五十萬匹絹布,提升到一百萬匹。
但即使說到這份上,皇帝還是找出各種理由,不聽李泌和陸贄的。
“所以我認為,高岳還在暫時留在興元和鳳翔,能做出更大的業績。希望他未來可由地方,影響到朝政中樞,那樣再推行理想志向,可能要比單純陪在圣主身旁要容易得多。”李泌接著說,“給朝廷江山,也留下個備用的‘延資庫’好了,敦詩我的心意你明白嗎?我相信高岳是能明白的。”
賈耽若有所思,接著肅然對李泌拱手而立。
天下事難為,李泌為相還不到兩年,卻已由原本的仙風道骨,變得白發蒼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