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沒想到高岳來了個直球,讓自己談對他的看法。
不過韓愈從來不是個隱瞞自己想法的人,為了回答高岳的疑問,他就先把自己的“性三品”和“情三品”做了個闡述:
“性,與生俱來,有仁義禮智信五者為端。上品者自出生,便是五端具備,生涯里只要專力于一端,其他四端自然隨之具備;中品者,五端不可缺其一,缺一的話,其他四端就會混雜不純;下品者,沒有五端,非但如此,只要違背了其中一端,其他四端也都會盡喪。<春秋繁露>里說過,圣人之性,不可以名性(意思是圣人的性是天然的);而斗屑(下品惡人,類似人間之屑),也不可以名性(意思是對他們談心性也沒用);只有中人之性,如蠶如卵,蠶須得繅而灌湯后才能成絲,卵也孵化二十日后才能為雛,而性必須得到教訓后才能為善,絕非質樸所能至。圬者王承福,為中品者,他質樸自然,且有自知之明,但也只是質樸而已,他知愛己不害人,卻不能損己以愛人,所以缺乏教訓,不能達到上品境界;前潤帥李锜,為下品者,他無惻隱心,無羞惡心,無辭讓心,無是非心,只知害人肥己,五端全喪,故而最后自取傾覆之禍,是罪有應得。”
高岳聽了,輕微點點頭,然后就反問韓愈:“李锜管下,有茶梟和鹽寇,此又是何品?”
韓愈顯然是有準備的,他朗聲說:“中品的人需要上品圣賢的教訓,所以湯武的時代,人眾自然向善,而幽厲的時代,人眾自然為惡。茶梟和鹽寇,本來也是官府的赤子,他們鋌而走險,這難道是百姓的責任嗎?非也,乃是李锜這個下品惡人居位,自然引出了茶梟和鹽寇,而衛公鎮靜江東后,百姓安居樂業,連鳳凰都重新飛回來棲息,這便是上品教訓中品向善的絕佳例子。”
高岳不由得哈哈笑起來,指著韓愈,又指著自己,“看來退之是將我目為上品了,那不知道退之認為,我在五端里專的又是哪一端呢?”
“衛國公專的是智。”韓愈清晰地加以判斷,然則他的口風隨即一轉,“衛公在性品方面雖居上品,然則在情品上卻只能算是中品。”
“哦......請退之再為我言之。”
“情分上中下三品,首先得說不論何種品級,人的情都有七種,喜、怒、哀、懼、愛、惡、欲。上品七情,動靜處中,恰到好處,完全符合德性,絕不逾矩;而中品之情,發動時卻不是太過,就是不及;至于像李锜那般的下品,完全任情而為,不顧品性,自取滅亡。”
高岳若有所思,就問韓愈說,我的情,哪些太過,哪些又不及?
“喜太過,怒太過,愛太過,欲太過。而哀不及,懼不及,惡不及。”
說到這里,三人站在廣陵高崗上,都沉默了。
只有遠處傳來雷鳴般的長江入海的澎湃聲。
韓愈的評價,是高岳喜怒太過,有時會濫殺(或濫情);而愛欲也是太過,當然高岳心中的這感情,是對愛人和子女而言的,但在韓愈的眼中,卻另有所指,他認為高岳對百姓缺少德性教訓,缺少秩序約束,而過分熱衷讓百姓增殖財富,這和儒家教義是有抵觸的,比如高岳最近從興元府羌戶那里引入新式的織棉機,效率提升十倍,便開始在淮揚推廣棉田,還賞賜數位羌女五百貫,說是什么“專利”,以后歷年再給,這種機巧讓韓愈有些害怕,他害怕人最終會淪為物的仆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