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子悲傷地搖了搖頭,他和他的父親路易十四一樣,很清楚死亡從來就沒有什么榮耀的……路易一直以來就是盡可能地減少士兵與軍官們的傷亡,但只要是戰爭,死亡就不可避免——王太子想起在離開凡爾賽的時候,他的父王正在命令勒沃設計一座大教堂,據說要將所有為他,為波旁家族,為法蘭西戰死的英雄們的名字銘刻在教堂的墻壁上,讓每個后人都能了解到他們的英勇事跡。
說起來有件事情現在的人可能不太相信,在太陽王決定在大劇院里立起劇作家的雕像時,巴黎的人們認為這是一樁值得贊頌的美事,但等到國王有意為普通的士兵,軍官建起一座大教堂的時候,人們卻開始議論紛紛,完全不明白國王為什么要這么做——之前也有被國王寵信的元帥和將軍被允許在王宮的墻壁上懸掛畫像,或是在指定的大教堂里下葬,但那些出身寒微的士兵?就連一向萬事不過心的拉里維埃爾紅衣主教也曾就此事探聽過王太子的意思……
王太子也是直到現在,才意識到父親的用意,他記得那三個人,安托萬是個風流種子,是一個男爵的次子,比王太子見過的任何一個貴女都要擅長打扮;巴雷是個皮膚黝黑的馬賽人,他原本應該在海軍艦隊上服役,但因為他的父親攀上了盧瓦斯侯爵的關系,才會來到他身邊;加布里埃爾……他的年紀并不比王太子大多少,生性靦腆,但很擅長照顧馬匹……
一個修士為三個人做了臨終圣事,他們肩并肩地躺在兩張桌子拼起來的床榻上,王太子第一眼就看到了加布里埃爾,那個年輕的火槍手,從露在床單外的身體來看,他沒有受到太多傷害,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只是面容蒼白,嘴唇青紫,脖子上系著絲巾,來遮擋喉嚨上的口子,據說他的馬不幸在后撤的時候跌倒了,他從馬上摔下來,一時間沒能拉出壓在馬身下的腳,一個韃靼人撲過來,干脆利落地割開了他的脖子——巴雷的身體就要比他多出更多傷口,致命傷是在胸口開出的一個窟窿,比起加布里埃爾的蒼白臉色,他黝黑的皮膚讓王太子想起那些因為洗滌與晾曬多次而褪色的絲綢,皺巴巴的,泛著灰色——安托萬的臉上覆蓋著他最喜歡的那頂帽子,上面的鴕鳥毛被染成了鮮艷的紅色,已經折斷了,垂落在帽子的邊緣,王太子上前一步,想要揭開帽子的時候,修士阻止了他:“別,殿下,”他說:“他的臉被踩爛了。”
王太子默然地收回手,他知道修士在說什么,真實的戰斗與他想象中,與劇作家,畫家描述的完全不同,人們就像是野獸那樣兇狠地撕咬在一起,他們固然沒有利齒獠牙,卻有刀劍和火槍——還有釘了鐵掌的馬蹄,一旦在混戰中落馬,沒人會看到你。
“要去看看那些受傷的士兵嗎?”皮埃爾問。
“他們怎么樣?”
“感謝天主,”皮埃爾說:“有兩個人要截斷胳膊,三個人要砍掉腳,但他們都能活下去。”他含糊地說,在國王陛下還未大膽地將巫師引入軍隊之前,這五個人也非死不可,但現在就算是少了兩只手,兩只腳,他們也能回到巴黎或是凡爾賽——為國王戰斗負傷的人,無論他出身如何,都可以在巴黎盆地獲得一處小小的封地,與一筆可觀的年金,保證他和他的家庭可以富足無憂地過完余生,他的孩子可以獲得入學與參軍的資格,若是想要進入教會或是踏上仕途,他們也會受到格外的優待。
所以在法蘭西人的軍隊里,即便是在傷兵營地或是宿舍里,也不會一片死氣沉沉,王太子走進房間的時候,那幾個不幸的人因為巫師的麻醉藥物還在沉睡,他們將會度過一段辛苦的日子,但他們總會平靜下來的——至于另外幾個受傷的人,他們只是骨折或是皮肉傷,所以王太子賁臨的時候,他們居然正圍坐在一起打著紙牌,牌桌上攤放著一些亮晶晶的小東西,王太子故意挪開視線,給他們時間七手八腳地將桌上的錢幣掃進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