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親荀曇、叔叔荀昱皆名重一時,天下皆知,以為名士,但最終因黨錮之禍,一個歸隱、一個被殺。人們猜測這也許是他之所以會如此感慨的原因。
《薤露》不長,唱完之后,停頓了片刻,侍女又重唱了起來。這其間,荀衢一直沒有睜眼,荀貞耐心地等待。唱到第三遍時,荀衢的眼角流下淚水,他舉起酒樽,一飲而盡,將之摔倒地上,坐直身子,睜眼長嘯:“噫吁戲!人生天地間,忽然如遠客!”
荀貞撩起衣角,跪拜在地。
他名為荀衢的族弟,但實為荀衢的學生,所以一向執禮甚嚴。荀衢揮了揮手,說道:“起來,起來!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總這么拘束無趣!”
“仲兄,今曰天氣雖好,但秋風漸涼。穿衣還是需要多加謹慎的啊。”
荀衢只穿了件薄衣,還沒有掩懷,聽了荀貞的提醒,他渾不在意,抹去眼角的淚水,從榻上起身,由侍女給他穿上鞋子,扯住荀貞的手,笑道:“幾天沒見你,我手癢癢的。……,阿奴,取劍來。”侍女應了,退出亭外。
“阿四,你別的都不行,也就擊劍是個好手。在咱們族中,我算第一,你勉強也能排在第二了。有時候我也就奇怪了,要說你和公達都是我一手教出來的,公達怎么就那么不開竅呢?整天就知道抱著書牘讀來讀去。嘿,愁也愁死我了!”
他剛才尚情動淚流,轉眼就歡笑言談,轉變得很突然,但因其自然而然的態度,卻讓人并不覺得突兀,似乎就該如此。
荀貞說道:“公達聰穎,如有天授,遠過於貞。貞雖擊劍稍強,但那也是因為公達對此技不感興趣,所以才讓貞僥幸領先。”
“噯喲,你這拘謹無趣的樣子,倒是與公達一模一樣!你們兩個,一為我弟,一為我侄,從小跟著我讀書、長大,卻怎么半點都不像我呢?阿四,你這一本正經的模樣跟誰學的?曰后若有親友來訪,你說我怎么好意思把你們兩個拿出手呢?”
荀貞把酒樽撿起,放在案上。荀衢伸手拿過,也不嫌臟,從邊兒上的銅卮中舀了一勺酒,倒入樽中,又舀了一勺,連瓢一塊兒遞給荀貞,說道:“來,同飲,同飲!”
荀貞了解荀衢的脾氣,沒有拒絕,接過來,兩人皆一飲而盡。飲完一樽,又連飲兩樽。侍女把劍取來了。荀衢隨手將酒樽又丟到地上,接過劍,分給荀貞一把。他立在亭中,披發執劍,左右觀顧,選好了目標,指著二十步外的一支竹子,說道:“就是它了!”
擊劍之術,分為兩種,一種執劍在手,進退格殺。另一種則是“投擲”,把劍投出去,遠距離殺敵,軍中有喜歡用“短戟”的,投擲傷人,和這個差不多,走的是同一路子。
荀衢最喜好的是后一種。其實如果單是投擲,用短戟更好,但短戟的柄長,投擲較為容易,所以荀衢棄而不用。梅蘭竹菊,君子所好。竹子號為“君子”,荀貞在前世時就挺喜歡這種植物的,於心不忍,說道:“竹子長成不易,損壞可惜。不如換個的靶?”
“又不是你家的竹子,你可惜甚么?”
荀貞還想再勸,荀衢懶得理會,走前兩步,單手執劍,口中叱喝一聲,將劍舉起,拋擲出去。只見那劍在空中劃出一道曲線,轉了兩轉,落在地上,卻沒能刺中竹體,偏差了兩分。荀衢懊惱地說道:“都怪你!亂我心神。這次不算,重來重來。”
早有一個侍女奔跑過去,把劍拾起,回來交給荀衢。
二次投擲,荀衢提起精神,先急趨快退,舞了幾式,隨后換了個投法,將劍柄倒握,把劍刃向下,手臂高舉,向后仰身,扔了出去。只聽“咔嚓”一聲,正中竹身。大半個劍刃都刺入了竹中,只剩下個劍柄和小半劍身在外。
竹子能有多粗?隔二十步遠,投擲中的,不能說神乎其技,也是非常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