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站在欄桿旁,跟裴錢一起眺望地面上風景如畫的山山水水。
陳平安沒來由想起了家鄉,以及去往龍泉郡一路上的郡縣、小鎮集市,那些陳平安走過了就被牢牢記在心頭的高山秀水。
又想起了一些家鄉的人。
當時跟隨學塾馬夫子一起離開驪珠洞天的同窗當中,李槐和林守一最終還是跟上了陳平安和李槐。
董水井和石春嘉一個選擇留在家鄉,一個跟隨家族遷往了大驪京城。
其實陳平安對他們觀感也很好,一個性情淳樸,大概是出身相似的緣故,當年最讓陳平安心生親近,一個扎著羊角辮子,活潑可愛,瞧著就靈秀聰慧。
陳平安不覺得他們的選擇就是錯的。
陳平安內心深處,希望家鄉的山水依舊,不管是董水井、石春嘉這樣留在家鄉的,或是劉羨陽、顧璨和趙繇這樣已經遠離家鄉的,他們心扉間,依然是故鄉的青山綠水。
當然,在這次返鄉路上,陳平安還要去一趟那座懸掛秀水高風的嫁衣女鬼府邸。
當年憋在肚子里的一些話,得與她講一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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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里,董水井給餛飩鋪子掛上打烊的牌子,卻沒有著急關上店鋪門板,做生意久了,就會知道,總有些上山時與鋪子,約好了下山再來買碗餛飩的香客,會慢上一時半刻,所以董水井哪怕掛了打烊的木牌,也會等上半個時辰左右,不過董水井不會讓店里新招的兩個伙計跟他一起等著,到時候有客人登門,便是董水井親自下廚,兩個貧苦出身的店里伙計,便是要想著陪著掌柜同甘共苦,董水井也不讓。
董水井的餛飩鋪子,名氣越大越大,許多龍泉郡新建郡城的有錢人,都邀請董水井去郡城那邊多開兩家鋪子,只是董水井一一婉拒。
除了這座山頂有山神廟的半山腰餛飩鋪子,董水井當年憑借賣出小鎮其中一棟祖宅的大筆銀子,早早在新郡城那邊買了半條街的宅子,除了留下一棟宅院,其余都租了出去。
董水井還是最早一撥四處撿漏的當地人,兩座祖宅的街坊鄰居中,有不少小鎮土生土長的孤寡老人,性子執拗,哪怕外人出天價購買他們的祖傳物件,仍是死活不賣,說是晚上能夠住銀子堆里啊,還是死后塞滿棺材就能帶到下輩子啊?那些山上的仙家子弟耐著性子,與那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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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不定幾年后就是泥土里一堆白骨的老家伙們磨嘴皮子,只覺得不可理喻,可又不敢強買,只得帶著大筆神仙錢失望而歸。
可董水井登門后,不知是老人們對這個看著長大的年輕人念舊情,還是董水井巧舌如簧,總之老人們以遠遠低于外鄉人買家的價格,半賣半送給了董水井,董水井跑了幾趟牛角山包袱齋,又是一筆不可估量的進賬,加上他自己辛勤上山下水的一點意外收獲,董水井分別找到了陸續光臨過餛飩鋪子的吳太守、袁縣令和曹督造,無聲無息地買下諸多地皮,不知不覺,董水井就成為了龍泉新郡城屈指可數的富貴大戶,隱隱約約,在龍泉郡的山上,就有了董半城這么個嚇人的說法。
今天董水井與兩位年輕伙計聊完了家長里短,在兩人離去后,已經長成為高大青年的店掌柜,獨自留在店鋪里邊,給自己做了碗熱騰騰的餛飩,算是犒勞自己。暮色降臨,秋意愈濃,董水井吃過餛飩收拾好碗筷,來到鋪子外邊,看了眼去往山上的那條燒香神道,沒看見香客身影,就打算關了鋪子,不曾想山上沒有返家的香客,山下倒是走來一位身穿儒衫的年輕公子哥,董水井與他相熟,便笑著領進門,又做了碗餛飩,再端上一壺自釀米酒,兩人從頭到尾,故意都用龍泉方言交談,董水井說的慢,因為怕對方聽不明白。
客人是個怪人,叫高煊,自稱是來披云山林鹿書院求學的外鄉游子,大驪官話說得不太順暢,卻還要跟董水井學龍泉方言。
等高煊吃完餛飩,董水井倒了兩碗米酒,米酒想要甘醇,水和糯米是關鍵,而龍泉郡不缺好水,糯米則是董水井跟那位姓曹的窯務督造官討要,從大驪一處魚米之鄉運來龍泉,遠遠低于市價,在龍泉郡城那邊于是出現了一家規模不小的米酒釀造處,如今已經開始遠銷大驪京畿,暫時還算不得日進斗金,可前景與錢景都還算不錯,大驪京畿酒樓坊間已經逐漸認可了龍泉米酒,加上驪珠洞天的存在與種種神仙傳聞,更添酒香,其中米酒銷路一事,董水井是求了袁縣令,這樁薄利多銷的買賣,涉及到了吳鳶的點頭、袁縣令的打開京畿大門,以及曹督造的糯米轉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