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將手中玉鐲、古鏡兩物放在桌上,大致解釋了兩物的根腳,笑道:“既然已經賣出了兩頂金冠,蚍蜉鋪子變沒了鎮定之寶,這兩件,王掌柜就拿去湊數,不過兩物不賣,大可以往死里開出天價,反正就只是擺在店里招徠地仙顧客的,鋪子是小,尖貨得多。”
王庭芳笑著點頭,深以為然。小心翼翼收起兩物,說道:“那晚輩與春露圃購買兩件品相最好的配套木盒,不然對不起這兩件重寶。”
陳平安笑道:“這類開銷,王掌柜以后就無需與我言語了,我信得過照夜草堂的生意經,也信得過王掌柜的品行。”
王庭芳再次作揖拜謝。
陳平安離開蚍蜉鋪子,去見了那位幫著雕琢四十八顆玉瑩崖鵝卵石的年輕伙計,后者感激涕零,陳平安也未多說什么,只是笑著與他閑聊片刻,然后就去看了那棵老槐樹,在那邊站了許久,此后便駕馭桓云贈送的那艘符舟,分別去往照夜草堂,和春露圃渡船管家宋蘭樵的恩師老嫗那邊,登門拜訪的禮物,都是彩雀府掌律祖師武峮后來贈送的小玄壁。
老嫗尤其開心,弟子宋蘭樵如今在春露圃的地位,水漲船高,一切都是因為這位年紀輕輕的外鄉劍仙,而年輕人在她這邊兩次主動登門,更是給足了面子,先前那次老嫗沒有回禮,這一次依舊沒有,不是老嫗如此吝嗇,而是那個處處以晚輩自居的年輕劍仙,說了個“事不過三,攢在一起”的討巧說法,讓老嫗笑得開懷不已,親自一路送到山腳,回了山上,在春露圃祖師堂有一把交椅的老嫗,思量一番,決定回頭除了自己與那座原本關系平平的照夜草堂,多走動之外,還要叮囑弟子宋蘭樵,以后多加照拂蚍蜉鋪子的生意,再不用藏藏掖掖,擔心什么痕跡明顯,落了下乘,以后就直接擺明態度,是她這個師父要求去做的,誰敢碎嘴,師徒二人兩金丹,是吃素的不成?
在太徽劍宗翩然峰那邊,本該送出一罐小玄壁,完成承諾,只是陳平安當時沒敢火上澆油,徐杏酒早前那趟誠心誠意的拜訪,讓齊景龍喝酒喝了個飽,結果喝完酒又喝茶?陳平安良心難安,便打算在春露圃這邊,給齊景龍寄去,他不收也要收了。
先前造訪照夜草堂,唐仙師的嫡女唐青青不在山上,去了大觀王朝鐵艟府見情郎了,聽那位草堂唐仙師的口氣,雙方即將喜結連理,成為一對山上道侶,在那之后春露圃照夜草堂和鐵艟府就要成為親家,唐仙師邀請陳劍仙喝喜酒,陳平安找了個理由婉辭了,唐仙師也沒有強求。
陳平安對那鐵艟府實在是喜歡不起來,事實上陳平安還是與對方結了死仇的,在渡船上,親手打殺了那位沙場出身的廖姓金身境武夫,只不過鐵艟府魏家非但沒有問責,反而表現得十分恭謹禮敬,陳平安理解對方的那份隱忍,所以雙方盡量保持一個井水不犯河水,至于什么不打不相識,相逢一笑泯恩仇,就算了。
與那書簡湖截江真君劉志茂,喝酒數次,還成了短暫的盟友,一起做過買賣,便是陳平安所謂的世事復雜,不適應也得適應。
與賀小涼重逢于北俱蘆洲西海之濱,看似云淡風輕的閑聊當中,陳平安說當年若是正陽山搬山猿要他磕頭,劉羨陽便可以躲過劫難,他陳平安別說跪地磕頭,都可以磕出一朵花來。
亦是此理,并非什么笑言。
但是后來劉志茂破境躋身上五境,落魄山依舊沒有道賀。
人生道路上,與人低頭,也分兩種,一種是寄人籬下,形勢所迫,再就是那種孜孜不倦的追求利益最大化。
前者會讓人郁郁不得言,后者卻會讓人樂在其中。
陳平安乘坐符舟,去往那座曾是金烏宮柳質清煮茶之地的玉瑩崖,如今與蚍蜉鋪子一樣,都是自家地盤了。
陳平安卻發現玉瑩崖涼亭內,站著一位熟人,春露圃主人,元嬰老祖談陵。
陳平安收起符舟,快步走向涼亭。
談陵走下涼亭臺階,笑道:“得知陳劍仙大駕光臨春露圃,我剛好手上無事,便不請自來了。”
陳平安與談陵一起走入涼亭,相對而坐,這才開口微笑道:“談夫人禮重了。”
談陵笑著遞出一本去年冬末春露圃新刊印的集子,道:“這是最近的一本《冬露春在》,事后山門這邊得到的回饋,關于陳劍仙與柳劍仙的這篇飲茶問道玉瑩崖,最受歡迎。”
陳平安接過冊子,翻到了自己那篇文章,措辭優美,內容得體,打算回頭給自己的開山大弟子瞅瞅。
陳平安收入袖中,望向那處白玉瑩然的崖壁與深澗,輕聲道:“兩次錯過辭春宴,實在是有些遺憾。此去一別,又不知什么時候能夠重返春露圃。”
談陵其實有些奇怪,為何這位年輕劍仙如此對春露圃“刮目相看”?
先前那次見面,談陵表現得只能說是客氣,卻略帶疏遠,因為對于談陵和春露圃而言,不需要做什么額外的生意,萬事求穩即可。
但是在這位年紀輕輕的青衫劍仙離開春露圃沒多久,在北方不算太遠的芙蕖國一帶,就有了太徽劍宗劉景龍與某位劍仙一起在山巔,聯袂祭劍的壯舉。那是一道直沖云霄、破開夜幕的金色劍光,聯系先前金烏宮一抹金光劈雷云的事跡,談陵便有了些猜測。
一個結識金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