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深陷泥沼、無法脫身的感覺席卷而來,脈搏變得飛快而輕淺。
銳雯閉上眼,不讓自己被更多的恐怖回憶吞沒。
她深吸一口氣。
當她睜開眼,田野還是田野,剛被犁過,并沒有變成曝尸場。
帶頭的騎兵翻身下馬向她走來。
他手中握著一副手銬,上面的艾歐尼亞紋飾精美細膩,勝過在她故鄉任何一件用來捆犯人的東西。
“過去的事情你是逃不了的,諾克薩斯的狗!”領頭的人語氣平靜,卻帶著勝利的氣勢。
銳雯的目光離開了鏵刃,看向那對老夫婦,他們臉上縱橫的溝壑已經盛滿了憂傷。
她不愿、也不能再為他們增添更多傷痛。
銳雯想要好好記下眼前的景象:老夫婦二人相互依賴、相互攙扶著,這是他們在面對掠奪時的無力抵抗。
看到老伯用衣袖拂過老淚縱橫的臉,銳雯不得不轉過了頭。
她向騎兵領隊伸出手腕,
冷冷地盯著領隊輕蔑的笑臉,冰冷的鋼鐵貼上了她的皮膚。
“別擔心,黛達。”農夫的妻子大聲喊。
銳雯在她的聲音中聽到了迫切的希望。
這么沉重……這么沉重的希望…
她承受不起。
輕風載著支離的聲音,夾著剛被翻整過的泥土的芬芳,久久伴在漸行漸遠的銳雯身邊。
“黛達,女兒的意思…”
“黛達…”銳雯低聲回應。“女兒…”
姑娘已經被抓走兩天了,莎瓦一籌莫展,只能幫老伴慢慢整理被踩壞的壟溝,再給田地播種。
如果有姑娘幫忙這些農活會輕松許多,但說起來,如果她的兒子們都還活著,她和亞撒根本都不需要下地。
在開庭那天的清晨,老兩口知道自己的腿腳要很久才能走到鎮上,所以天還沒亮就出發了。
“他們知道她是諾克薩斯人。”
“你凈瞎擔心…”
莎瓦說完,發出一串咯咯的聲音。她意識到這聲音只能安撫雞舍里的小雞仔,于是對老伴擠出一個滿懷希望的微笑。
“諾克薩斯人。這就已經夠他們定罪的了。”亞撒用手工織的羊絨圍巾捂住嘴,含糊不清地說。
莎瓦這輩子的好日子里,她最常干的事就是把固執的牲畜勸到屠夫的圍欄里。所以她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臉與老伴面對面。
“他們不像我們這么了解她。”她一邊說,一邊用一根手指怒氣沖沖地戳他的胸膛。“所以咱們要替她說話。”
亞撒知道,自己再說下去也不可能讓她改變想法。所以他只是輕輕地點點頭。
莎瓦不滿地哼了一聲,然后回身一言不發地向鎮中心走去。
議會大廳已經開始進人了。
老婦人見狀,連忙擠進長凳中間的窄過道,想在前排找個座位……結果唐突地絆到了一個睡覺的人的腿。
老婦人小聲驚叫了一下,眼看就要向前撲倒。睡覺的人嘟囔了一聲。一只疾如閃電的手,像鐵鉗一般抓住了老婦人的臂膀,沒讓她跌倒在磚石地面上。
“小心腳下。”這個陌生人淡淡地低語道,口中一股濃重的酒氣,但咬字一點都不含糊。老婦人一站穩他便收回了手。
老婦人順著鼻尖,俯視著這位意料之外的恩人,瞳孔逐漸收緊了。
她細細地打量著,但那個人縮進了斗篷的陰影,高挺鼻梁上若隱若現的傷疤也消失在黑暗中。
“小伙子,議會大廳不是用來宿醉醒酒的地方。”莎瓦扶正自己的長袍,倔強的下巴不依不饒。“這里今天將會決定一個女人的生死。再不快走,小心推事們問你的罪。”
“莎瓦,”那位老伯趕了上來,扶著他老伴的胳膊。“你別發火呀,我們今天是來幫忙的。他不是故意的。算了吧。”
那個斗篷遮面的人伸出兩根手指,以示沒有惡意,不過始終藏著臉。
“一針見血。”他嘴上服軟,但聲音中藏著戲謔的蹤跡。
莎瓦繼續向前走,她收拾起了自己的怒火,老伯經過陌生人時,微微點了點頭。
“她平時不這樣,孩子。她只是擔心真相還沒弄清楚,無辜的靈魂就被判了罪。”
斗篷遮面的人對著老伯的背影低聲咕噥:“如此說來,我們的看法一致,老伯。”
這奇怪的低語讓老伯不禁回過了頭。
但座位上空無一人,只留下一陣輕風的鬼影,撩起旁邊交頭接耳者的長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