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頭卻沉聲道:“洛陽此舉雖然冒險,但論實力,或許可以一試,只是廣州城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我們如果要動手,一定要快。馬兄弟,你詳細說一說從這里到你家醫館藥堂的路線。”
“等等。”
關洛陽抬手道,“不是我們,是我一個人去。首先如果你我同行,那么我們身負要責,在這個關頭出手就非常可疑,很可能使他們產生聯想,排查馬兄弟周邊友人,甚至于查到船票的事。
而若只有我一個人的話,那么殺人如麻的青面鬼路過,義憤拔刀殺幾個清兵,就正常得多了。往最好的地方想,他們甚至還可能因此懷疑我接下來要行刺廣州將軍,往那邊多分一些兵力,讓我們以后行動更順暢。”
關洛陽說著,指了一下馬志行,“當然,最重要的是,馬兄弟現在仍被追捕,有你跟在他身邊,逃避躲藏起來也更方便一些,不然的話就他這樣連翻個墻都麻煩,要是一個人在這被清兵找上門就慘了。”
教頭被他說服。
馬志行看他們好像深有把握,也猜到可能是真有絕技傍身的高手,就沒再多勸,仔細講起路線。
馬家的醫館藥堂其實跟住宅并不在同一個地方,他家是大門朝西,出來之后,要過一條巷子,再走半條街,才能走到大門朝東的醫館那里。
馬志行當時為了選定這個祠堂作為接頭地點,在三個地方來往過不知道多少回,對各條路線都了如指掌,等他說完之后,關洛陽心里就幾乎有了一個立體的輪廓。
那些常在廣州將軍府上聽用的八旗兵,做起抄家的勾當來,是有經驗的,真正值錢的自然是被上頭瓜分,但那些小兵也得撈些油水。
等他們抄完家,就連桌椅碗筷都不會放過,人說匪過如籬,兵過如梳,莫過于此,藥材只怕也得被打包帶走。
為防那船票被拿走,縱然還是白天,關洛陽也即刻動身。
時近正午,正到了一天里最熱鬧的時候,關洛陽這一路過去,不但又遇到了一波被人尾隨圍觀的和尚,還看到了不少賣藝的。
頂碗的姑娘,漿洗褪色的紅褂子穿身上,單腳立在桌面,頭頂已經有八個瓷碗,還用腳尖挑碗往頭上落,迎來一陣喝彩。
辮子盤頭上的老漢脫掉上衣,身子比常人健壯一些,但還是看得清肋骨,用咽喉頂一桿木槍的槍頭,這種老把戲,又是老頭子,看的人寥寥無幾。
關洛陽在人群之間穿梭,也看見有那些弄險的。
譬如有一對老少漢子搭伙賣蛇油,那年紀大些的是硬生生把年輕人手臂甩脫臼,年輕人還得咬著牙甩手動作,讓其他人辨認是不是真的已脫臼,然后才抹上蛇油,重新接骨,打一套拳。
這是為了顯示蛇油神效,但關洛陽嗅了嗅嗆鼻的味道,就知道那蛇油藥酒只是普通貨色。
年輕人這樣擺弄關節,縱然忍痛,要不了三兩年就得落下終身病根。
但他們的生意也著實比其他地方好些,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大多都是穿短打露肚皮,辮子纏在頭上的苦力。
還有那走鋼絲的,兩根旗桿立在地上,上頭拉一條鋼絲,下面堆桌椅穩固,兩人扶桿,表演的青頭少年手拿竹竿平衡,靠梯子爬上去,走在離地五米多的鋼絲上,晃晃悠悠,就像是一團易碎的纖細骨肉,被一條細繩吊在懸崖邊。
也有變戲法的,撈油鍋的,耍猴戲的,聚起的人或多或少。
大街小巷里,河道小食攤,處處洋溢著一種貧瘠而可貴的熱鬧快樂。
關洛陽如同一尾游魚穿街走巷,在千百種嘈雜的聲音里,靠近了保生堂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