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口中的胡辣湯吞咽下去之后,童不韋開口了:“先時一直沒辦法與你說,眼下……總算是能說了。”
對面咬了一口肉夾饃的童正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先時病著,吃食只能往精細同清淡上靠,這兩日身體突然好了之后,不知是他骨子里就喜歡這等大魚大肉的吃食,還是寡淡之物食久了,舌頭也好,胃也好,都迫切的想沾些味兒重些的葷腥了,看到滿食案的朝食,即便腦子告訴自己得慢慢來,吃食的變化要循序漸進,可手還是控制不住的去抓了那自城中買來的肉夾饃。
或許是骨子里的關中人習性使然,身體好了的他這張嘴喜好的吃食同城中多數尋常百姓沒什么不同,也喜好吃肉夾饃,胡辣湯這等粗獷接地氣的吃食,若定要尋個不同來……那大抵是食材更講究,也換了個更漂亮,更貴價的盤子盛放肉夾饃罷了。
同樣是肉夾饃,銀盤子里的就是比油紙包里的貴上數倍不止。
童正心思晃了晃,回神,抬頭看向面前的童不韋,與他對視:“也……不怪你,先時你我……如何會交心相談呢?”
這些年,他一面敬童不韋,人前與人后,都做著那個‘病弱孝子’,卻又始終提防著童不韋,恰如童不韋一面關照著他,人前與人后都做好一個‘英明父親’,卻也始終小心翼翼的提防著他一般。
兩人始終互相提防著,不曾當真卸下過心里所有的防備,哪怕此時此刻,看似交心了,可心里那防備是不是真的卸下了,卻誰也不知道。
外祖與母親過世多年了,他父子也相對過活多年了,這座宅邸的主人也多年只他二人,按說本該是相依為命,最為親近的兩個人,可……怎么……會變成這副樣子的呢?
童正看向四周,雖此時是白日了,不再是昨兒那黑漆漆的夜里,可他環顧周圍,還是下意識的伸手抓了一把周圍看不見的空氣,不意外的,什么都未抓到,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
那群鄉紳以為只有童不韋有那等自己被那看不見的鬼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覺?其實,他此時也有了。
他與童不韋并非那等一根筋的執拗之人,皆性情圓滑,至于外祖、母親感情這點事,于他二人而言并非什么扎根心頭的刺,比起那等撞了南墻也不回頭的性情中人,為了什么情義而做出罔顧利益之舉的重情重義之人,感情這種事……于他們而言,好似天生便淡泊的緊。
便是因為感情淡泊,才不會似那些重感情之人一般被困于感情的漩渦與羈絆中掙脫不開,因為于他們而言,什么事都好商量,什么事……也都有個價錢,能用來買賣。
按說,他們這等人不當存在無法說開的事的。可事實卻是他與童不韋這些年兩人之間就是始終橫亙著一條看不見的墻,怎么都無法推開,對對方徹底敞開心扉。
先時不覺得,可直到這兩日細細回看他與童不韋這些年怎會落到如今這幅田地的,這才恍然發覺好似一直有只看不見的鬼手在捉弄他二人,直到今日方才讓他與童不韋有了交心之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