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晰晰瀝瀝,輕打蕉葉,輕灑丁香,將整座云月樓圍得結結實實。
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并沒有一個西王母神兵天降來解救李魚。
李魚的雙目已變得赤紅,喉嚨也因為焦渴而不停咽動,活脫脫一條失水的鯉魚,希求著解救生命的甘霖。
“甘霖就在那里,只要走過去,輕而易舉就能獲得解救。”
冥冥中仿佛有一種聲音在蠱惑著李魚,誘使李魚拋棄那殘存的理智。
“別猶豫了,別猶豫了”
那聲音在不斷重復,更在不斷變響。
李魚終是忍耐不住,“啊”的一聲大叫,忽而四肢趴伏在地,雙手死死勾著香案的兩只桌腿,雙腳則是死死壓在倒地的那個香爐之上。
先前有清心香壓制欲念,李魚已感心旌搖蕩,不能自制。此時清心香已滅,纏情冷香徹底發作,李魚心血沸騰,燥念勃發,雖然謹記著不甘屈服的衷心,卻已顧不得瀟灑自若的儀態,近乎絕望地抓住一根稻草,在舟覆人亡前作最后的掙扎。
殊不知纏情冷香乃是牡丹夫人專為李魚一人而制作。二十八年的寂寞,二十八年的等待,波瀾不驚是相思成灰的無奈,心如死水是青眼無人的悲哀,天賦風流,只為堆釀出這份冷幽凝香。
越是冷透凝絕,便越是熱切纏緊,于一霎中狂潮洶涌,漫開無際,將沖破世間一切桎梏,更將沖破李魚心底堅守。
李魚一張臉漲得通紅,不只是像鯉魚,簡直已經是醉蝦,身軀蜷縮成一團,在狂躁中戰栗不安,望去倒似瑟瑟發抖。
那只香案被李魚雙手死死纏住,被李魚手指生生剜出劃痕碎木,更被李魚手指上的赤紅鮮血所嚇到,真正是瑟瑟發抖,強自支撐盞茶時分,終于抵御不住,“咣當”一聲翻倒在地。
牡丹夫人側著身子,輕輕伸展一下腰腿,莞爾一笑“一刻值千金,李公子莫要辜負良宵吶。”
嫣然搖動,冷香飛出床幔,刺然落在李魚心上。
“咣當”一聲,李魚的心也翻倒在地。
“走過去吧,走過去吧,不但能夠解除痛苦,更能夠獲得痛快,何樂而不為呢”
不這樣做的人,反而是傻子吧。
一念變幻,李魚也從醉蝦變為狂狼,霍然彈起身軀,眼中發出炙熱邪異的光芒,死死盯著白色的床幔,盯著那床幔中朦朧隱現的大紅道袍。
李魚的牙齒忽然不作嘎嘎響動,墮落的神魂發出“啊”的一聲驚叫,旋風一般沖向床幔。
好猛烈的風,好炙熱的風,好絕望的風
你絕望了嗎
你放棄了嗎
當李魚的手撕碎了床幔,當李魚的眼睛看到那婀娜多姿的側影,李魚心中倏然漫起一絲悲哀。
那是誰的悲哀
是胡絳雪的悲哀嗎是上官雁的悲哀嗎是魂夢之中那不知名溫柔女子的悲哀嗎
“我若是臣服于奇毒,與牡丹夫人茍合,胡絳雪會如何看我上官雁會如何看我唐柔雨會如何看我超軼神君會如何看我李魚被眾人謬贊,卻原來只是一個軟弱的小人。哈哈哈,若是眾人瞧見今夜的李魚,該是何等有趣的場面啊”
李魚的身軀忽然凝固了,任憑血液沖騰,任憑痛苦纏繞,他的身軀忽然如枯死的樹一動不動。
風吹雨打,電閃雷鳴,枯死的樹全部承受著。枯死無妨,便是震碎了也無妨,重要的是不能低頭。
牡丹夫人卻不能不偏過頭來,水一般的目光流過李魚的臉,呆滯半晌,忽然嘆了一口氣,哀怨低訴道“綺羅香雖列入仙林六大邪派,卻沒有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勾當。無非是滿仙林經營著香鋪青樓,招來無端罵名。李公子,你真這般不恥與我為伍嗎”
李魚恍如未聞,身軀并未動搖,但他身上的每一塊肌膚都在顫抖著,他的眼珠亦已殷紅如血。
牡丹夫人又是一嘆“哎,我是真心與你結為夫妻,雙宿雙飛,共到白頭。數十年經營,綺羅香也算薄有成就,若是你我結為夫妻,一切為君所有。若是若是你瞧不上綺羅香,我也可以立刻解散綺羅香,從此不管仙林紛雜,只安心做你的娘子。
旋暖熏爐溫斗帳,玉樹瓊枝,迤邐相偎傍,我此生便只有這點癡念。我真是想不明白,李公子何以畏我如蛇蝎,難道,難道我真是蛇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