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覺得自己擁有任何過人的才能,其實他有天生的樂感、天生的出眾聲壓與頗具辨識度的嗓音。
每當他在家里哼唱流行歌曲,被黎淑惠聽到,對方總會抄起手邊的東西砸過來,偶爾是雜志,偶爾是不銹鋼水杯,“砰”的一聲落地,她的怒斥也擲地有聲“難聽死了,閉嘴,你唱給死人聽啊”
“她這么說,我一直以為我唱得特別爛,真的。”黎星川已經能心平氣和地說這件事了,“后來,我前桌午休的時候在班級里放一首歌,我跟著唱了幾句,她突然轉頭,我以為她要罵我,結果她驚呆了原來你唱歌那么好聽,為什么不去報名文藝匯演”
“我比她更驚訝,原來這是好聽的嗎我就老老實實地說,沒有,我走調。”
“她關了4,讓我清唱一遍,結果周圍幾個同學都圍過來夸我。”
“我都不敢相信,還以為他們是捧場。”他接著說,“結果謙虛過頭了,被懷疑是不是在我想想,那個詞叫什么凡爾賽。”
黎星川開始相信,自己這么平凡的人,身上大概也是有可取之處的,黎淑惠的話不可盡信。
真正開始反抗她,是在她把自己珍惜的玻璃筆摔掉的那天,他怒氣上涌,反手沖到客廳,摔掉她的法器架,棗木牌、黃紙、畫著佛像的卷軸符,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像碎掉的枷鎖。
在黎淑惠又驚又怒的眼神中,黎星川鞋底狠狠地碾上佛像,卷軸紙面拓出臟污鞋印,他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媽媽,你天天求神拜佛,為什么爸爸就是不回來如果佛祖至高無上、無所不能、洞察萬物,收下那么多香火供奉,為什么這么簡單的愿望都不滿足你呢”
“說明他們,根本就不存在吧”
“現在佛祖的臉被我踩臟了,很抱歉,不過我這么做事出有因,是你先摔了我的東西,既然沒有法律規定只許媽媽摔兒子東西,我當然也可以摔你的。如果真的有佛祖,想必他也會原諒我,我佛慈悲。”
一通顛三倒四的歪理,給黎淑惠氣得夠嗆,趁著她去找抽人東西的功夫,黎星川一溜煙跑出門去。
他跑得飛快,秋風迎面而來,風里是前所未有的自由。
聽他說這些事的時候,季望澄一直很平靜,半張臉被陰影裹住,以黎星川的角度,抬頭只能看見他清晰的下頜線條,并不能捕捉到他的表情,因此也就沒發現,對方的眼神有多么冰冷可怖。
季望澄只是聽,并沒有對此做出評價,時不時接一句“然后呢”。
這種冷淡的態度,反而讓黎星川受用,他并不覺得自己可憐,分享這件事也不是為了謀求額外的安慰。
他翻了個身,繼續說“然后啊”
季望澄的視線微微轉移,幾道黑影擦著門縫擠出去,一路蔓延到黎淑惠所在的客房。
其實黎星川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
就比如他蘇醒的那一天,睜眼的瞬間,是殺意和仇恨占據了全部的情緒,他決定殺死黎淑惠。
他知道黎星川的地址,瞞著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去了。
他看見,那個女人的脖子上繞著一根隱隱約約的黑絲帶,另一端穿過門和墻壁,不知蔓延向何方。
季望澄想到了某種可能性,沒有第一時間下手。
不多時,他的猜測驗證了。
黑絲帶另一端,套在黎星川的脖子上。
它由超能力造就,誰都看不見。
黎淑惠找的“大師”,行走江湖主要靠招搖撞騙,同時也確實有一些過人的能力。她聽大師說兒子會克死自己,忙求他化解,大師收下酬金,為她作法。
懸在兩人脖頸上的黑繩,名為“以命易命”,黎星川會替她擋去一次致命災禍。
季望澄并不能解,暫時收手。
第二年,黎星川脖子上的黑繩越來越淺,逐漸消失正如他不能被季望澄的影觸肢所觸碰,他逐漸不再受這些不可名狀之力的影響了。
而現在,一墻之隔的房間內,黎淑惠正在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