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髦是個要臉的人,于是他最后也只能興致缺缺地說上一句,自己學識淺薄,沒辦法把這樣的言論流傳下去的,罷了吧。
二月發生的這場辯論,四月,他就被下詔,“賜大將軍司馬文王兗冕之服,赤舄副焉”。
他確實回天無力了。
身形甚至還沒開始抽條的少年人,他仰頭看著蒼天。
映著白日的眼眸里,滿是接近窒息的痛苦,無力的掙扎。
可是與其在沉默中茍活,曹髦寧愿拼死一搏。
在他生命的最后,他找來了三個朝臣他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幾個是愿意忠于他的,有幾個已然被司馬昭收買了,也許可以說得上一句不識人吧,又或者他只是真的累了。
“帝乃出懷中版令投地,曰行之決矣正使死,何懼況不必死邪”
于是,他親自帶著身邊數
百仆從,自宮內反向宮外進攻。原本應該護衛他的禁軍,此刻卻在“中護軍”
賈充和“太子舍人”
成濟兄弟的率領之下與他交手起來。
沒有足夠的人才,沒有合適領兵的武將
那就自己親自拿上寶劍,親自擂起戰鼓,沖在第一線吧。
看著皇帝本人沖在了叛亂的一線,滿是慌亂的成濟面對這樣的情況,連忙詢問起賈充應該怎么辦。
而在此時,賈充卻毫不猶豫展現出了自己堪稱狂悖的果決
大家都是各為其主,曹髦固然有拼死一搏的勇氣,可是他既然身為司馬家的臣子,何嘗沒有要為司馬昭解決掉一切阻礙的決心
“充曰,殺之。”
于是當一切落下帷幕,當周圍來援的士兵越來越多,知道自己終會失敗的曹髦閉上了眼,對追隨著自己的最后的士兵下達了放棄抵抗的命令。
他就那樣坦然地,為了保全身后這批最后的忠臣,甘愿走向自己既定的命運。
“帝曰收仗。大將軍士皆收仗。濟兄弟因前刺帝,帝倒車下。”
雪白的刀刃貫穿了魏帝的胸膛,自他的背后露出一截血紅的劍尖。
而曹髦張開著自己的臂膀,倒了下去。
他最初的封號,那個名叫做高貴鄉公的封號,此刻卻脫離了地名的束縛,顯得那么貼切而仿佛褒美與預言一般一語成讖。
他在最后展現了堪稱高貴的人格,給曹魏最后黯然的落幕,添上了最壯烈的一筆。用自己的血,濺染了整個兩晉南北朝的史冊。
匆匆趕來的太傅,司馬孚的淚水滴落在曹髦的血上。
聽聞到風聲的司馬昭,多年來的偽裝功夫一朝破防,跌落在地面的喃喃自語“天下該如何看我”,道盡了世人為何認為司馬家得位不正的根本。
他試圖遮掩。
于是在曹髦正式舉旗之前已然被他告知了始末的郭太后,都要“發出”一封詔書,“痛斥”曹髦的忤逆狂悖,刀劍舉兵是為了謀害作為他理當孝順對象的太后。
于是他會上表,把已然死去的曹髦進一步抹黑,口頭上說著遵循霍光廢海昏侯的條例對他進行安置。標榜自己的“善德”,說著最起碼為他以王禮下葬。
甚至沒有旌旗的“王禮”,裴松之在注中都忍不住極辛辣諷刺,做不到就不要口頭上吹捧的“王禮”。
他把直接動手殺人的成濟兄弟扔出去擋刀,把完全被他控制住的郭太后用來當洗白自己抹黑曹髦的傳話工具,走過一遍認罪辭讓爵位官職的流程。
難道他以為,這樣就可以解脫了嗎這樣,世人和歷史,就不會記住司馬家上位的血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