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雖然不多,卻還是冰得賀鳴一涼,水珠順著脊背往下,再也瞧不見。
賀鳴啞然失笑“宋妹妹這是”
他側身偏首,抬手欲抹去自己脖頸的冰水。
驀地,手上動作一頓,賀鳴無意間抓住了宋令枝的手腕。
女孩手腕纖細白凈,指尖沁涼,亦有殘留的水珠逗留。
烏木長廊外雪花飄飄,柳媽媽輕手輕腳踱步至宋老夫人身側,低聲道“老夫人,您瞧廊下的姑娘和姑爺”
一時間,戲樓眾人都引頸往下張望。
隔著茫茫雪花,賀鳴背著宋令枝,二人手指還交握在一處。
柳媽媽溫聲笑道“老夫人這回可放心了”
宋老夫人眉目和藹溫和,一連說了幾個“好”字,又眉開眼笑道“待來年除夕,興許家中又能添上一丁,這兩孩子也算苦盡甘來了。”
柳媽媽揀好話給宋老夫人聽“我們姑娘這般有福氣的,說不定懷的還是龍鳳胎,到時候,老夫人可別小孩吵鬧就成。”
宋老夫人笑得開懷“你這老東西,如今也會那我取樂。”
笑得急,宋老夫人連聲咳嗽,喉嚨忽的涌起一陣血腥,柳媽媽趕忙遞上熱茶,緊張不安“老夫人可有大礙”
宋老夫人擺擺手,強壓住心口那股惡心,滿滿半杯熱茶喝下,她搖頭,面上難掩惋惜“老了,到底不如從前健朗了,我只愿能多活幾日,看看我曾孫子再找。”
柳媽媽不安“老夫人說的什么胡話,大過節的,快拍二下木頭。您是有福氣的,定然會長命百歲。”
眼珠子又開始變得渾濁,宋老夫人無奈彎唇,不曾告知他人,只道“外面冷颼颼,快打發人將他們帶上來,省得凍壞了。”
柳媽媽聞聲退下。
望仙閣仙樂飄飄,戲臺上一眾戲子描眉畫眼,打十番。闔府上下,無比樂在其中。
除夕夜,京城亦是特鬧非凡。
禮花響了整整一夜,火樹銀花,香屑滿地。
皇宮之中,紅墻黃瓦,滿園無聲。
乾清宮內寂寥空蕩,公文奏章高高累在手邊,沈硯一手抵著眉心,劍眉緊皺在一處。
小丫鬟躡手躡腳走近,雙手捧著白玉纏枝瑪瑙盤子,上面是御膳房剛做好的桂花糖蒸栗糕。
小丫鬟腳步極輕,輕輕將盤子擱在一旁高案上,福身往后退去。
剛往后退開兩二步,書案后的沈硯遽然睜眼“枝”
沈硯瞳孔驟緊,下意識伸手去抓,觸手
所及,空無一物。
寢宮空闊孤寂,裊裊青煙自鎏金異獸紋銅爐升起,煙霧彌漫。
他又做噩夢了。
夢里細雨飄搖,寒意侵肌入骨。
宋令枝滿頭青絲散落在海面上,咸濕的海水在宋令枝臉上涌過。
紅唇凍得發白,宋令枝一遍遍重復。
沈硯,我很怕冷的。
很怕冷的。
哽咽聲縈繞在沈硯耳邊,回京后,沈硯幾乎夜夜都能夢見宋令枝,夢見她烏發覆面,夢見她凄厲的哭聲。
她說自己怕冷,卻還是義無反顧跳下海中。
噩夢纏身,沈硯揉著眉心。
下首的小丫鬟戰戰兢兢,跌跪在地上,伏首磕頭求饒“陛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不是有意的”
沈硯一張臉冷若冰霜“滾。”
小丫鬟腳底抹油,連滾帶爬跑了出去。風雪簌簌,正好撞上從外面回來的岳栩。
一身風雪披在肩上,岳栩拱手“陛下,冷宮剛傳來消息,說先皇后先皇后自縊了。”
岳栩垂首斂眸。
整整一年,先皇后忍到此刻才動手,無非是想要陷沈硯于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