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和笑了下“我知道你,若是你來,必然只說好的不說壞的。然史家之義正是不隱惡,不為尊者諱,先皇時兩國交戰,我國鮮有獲勝,玄素先生如實記錄,正該如此。”
景嘉頓了頓,半晌“父親仁厚,只怕有些人未必能夠體味父親的苦心。比如那個傅云晚,聽說桓宣對她志在必得,若是謝旃一心為國,就該把她送給桓宣,趁機就可招降。先前謝旃不是一再設計使桓宣與元輅離心嗎眼看形勢大好,卻為著個女人前功盡棄,如今平白跟桓宣結了仇,丟掉十萬黑騎還多了一個強敵,依我看,謝旃有功,更有罪。”
景元和皺眉“你對軍師太多偏見,實在不該,若非軍師,如何能收服淮泗,有今日的局面”
“若是父親肯放手讓我做,又焉知兒子做不到”景嘉反駁道。
四輪車跟在牛車后面向城郊走去,謝旃含著藥丸壓制著咳嗽,心里一陣歡喜。
元日不會客,又且有大朝會,原以為不能見到她,心里懷著遺憾,沒想到她竟然跟顧玄素出門,竟然讓他碰見了。這樣的邂逅比起約定,別有一番歡喜默契。從前在鄴京時,他們有過很多次這樣心有靈犀的邂逅,最開始他們每次見面,差不多都是如此。
讓他突然一下子仿佛回到了那段純粹的,只有他和她的時光。
心里蠢動著,原本想好的決定突然又開始動搖。都已經回來了,她有了家,她那樣歡喜,是不是可以再貪心點,再多偷一點時光
牛車在岔道上一拐,向城郊莫愁湖走去,謝旃知道那邊有顧玄素一處別業。心里突然一凜,元日當天便帶她來別業,莫非顧家
牛車里,顧玄素稍稍打起一點絳紗“前面就是莫愁湖。”
傅云晚望出去,遠處一帶煙水茫茫,雖是深冬,依舊是潤澤深秀的景象。原來江南冬日,與鄴京的冬日這般不同。“很美。”
“那里是我的別業,”顧玄素指指湖邊一帶白墻灰瓦,“我平日并不在家里住,都在這別業里帶著眾弟子編史,初三我便要回來,你可愿意與我一同回來”
傅云晚喜出望外,忙道“我愿意。”
“好,到時候帶上你母親的手稿,還有你寫的那些。”顧玄素一雙眼望著遠處,“我看了你寫的那些,雖然章法差些,文字也欠火候,可其中的深意十分難得,你母親把你教得很好。”
那些手把手教她讀書認字的情形突然就閃出來,傅云晚心尖一酸。北人重武輕文,傅家那種地方更不會讓子女讀書,都是母親默寫了從前學過的書籍再來教她,傅家作踐南人女子,衣食都經常短缺,更別提筆墨,母親經常從廚房取柴灰鋪在地上,再用樹枝寫字教她。那么多年便都是這么過來的。“母親教了我很多。”
“可惜。”顧玄素聲音低沉下去,“如若不是她遭此一劫,在史學一途,應當有所造詣。不過。”
回頭看著傅云晚,眼中是慈和的笑意“你也很好。用心學,未來可期。”
牛車駛進湖邊小路,慢慢行到別業前停住,傅云晚正要扶顧玄素下車,聽見他道“有些事原本想瞞著你,然我這兩天看著,你心性如蒲柳,雖弱卻韌,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說與你知。”
傅云晚抬頭,他眼中含著洞察世事的悲憫“顧家這么多年,對外一直都說你母親當年守貞而死。”
身后,謝旃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