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老,就越只想聊記憶里的東西。在那些有關過去的集體記憶中,依稀窺見自己和故人尚山花爛漫的歲月。
熱烈地刷了十數屏,很少冒泡的人忽然發言,商明寶篤定地說「那場雪就是很大,是百年一遇的。」
「不可能,你記錯了」
「就是紐約正常的雪量,每年都這樣啊」
他們都說她記錯了放大了。從來不屑于與人爭辯的人,堅持了數次,說哈德遜河結冰的厚度,說平安夜凌晨的黑色暴風雪。
似乎說那場雪下得不怎么樣,是褻瀆了、顛覆了她生命里的什么東西。
僵持不下,有人出來打圓場。
「哈哈,難道這又是一場曼德拉效應」
「也許是你誤入了平行時空吧,在你的時空里,那場雪特別大。」
是的,那三天大雪紛紛揚揚,困住了她三天,覆蓋了她的一生。夜晚夢還,瞧見自己靠著那盞點不亮的圣誕樹睡著,等一聲門鈴響。
商明寶總去探望向聯喬。
向聯喬問“是不是爺爺老眼昏花,這個人怎么這么像小明寶呢”
他的玩笑話還是如此深具特色,商明寶握他的手,說“斐然哥哥放心不下,讓我來看你陪你。”
向聯喬點點頭,笑瞇瞇“他去新喀里多尼亞,自己不回來,委派你當大使大使是要官方認證的,你是不是他名正言順的使臣呢”
眼角溢出了濕熱之意,幸而向聯喬眼睛不比從前,沒有看穿。商明寶維持著微笑,仰首蹲著“當然是,我跟斐然哥哥和好了。他外派,我駐地,當他的后方。”
向聯喬笑得開懷出聲,在輪椅上后仰過去,疊在商明寶手背上的手拍了拍。
商明寶讓商陸為她找了好萊塢里最頂尖的數字特效與道具公司,制作了十幾條視頻。在這些視頻里,向斐然的背后是新喀里多尼亞的藍天椰林與沙灘,跟向聯喬匯報著最近的日常和研究進展。這里面,人是真的,聲音也是真的,只不過都套著綠幕與數字的魔法。
對于現如今的電影工業來說,做這些易如反掌,唯需時間與金錢,可惜這家公司向來是好萊塢最高級投資的商業大片的合作首選,工程表排到了五年后。是商陸和柯嶼的諸多努力,才在最快時間拿到了這些。
為了她,他們中斷了在喜馬拉雅的拍攝計劃,中途下山了一趟。
倘若是眼力好的人,也許能發現些端倪,但視神經早已衰退又動過白內障手術的向聯喬,只反復地、久久地看著,看了一遍,又從頭看一遍。
“斐然是不是瘦了”他喃喃問商明寶,指間抬捻老花鏡鏡腿,“一定是那里伙食他吃不慣。”
他從不問向斐然為什么不親自撥個視頻給他。
倒是有電話的,通話中細細沙沙電流聲,“他”咳嗽,告訴向聯喬有些熱傷風,讓向聯喬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許貪看書。
那是商陸為明寶找到的最貼合向斐然聲線的配音演員,發聲后錄入數字工程庫,經參數修正后實時輸出,故而才會有電流聲。在此之前,工程軟件里的參數他們已反復調試了一個多月,找到了最貼合的方案。
在打給向聯喬前,商明寶作為測試人,接到了來自“他”的第一通電話。
“明寶。”
帶一點疲憊的,但溫柔的聲線,氣息拂著聽筒。
是寺廟敲鐘的木樁,狠狠地撞上了她的靈魂,她腦子里嗡的一聲,眼眸以驚人的速度亮起,眼淚滑下后,哭聲才從她的喉嚨里釋放出來。
“你最近過得好嗎”“他”問,完全是向斐然的語氣,令人覺得他那雙眼眸也正在清冷專注地看著她。
手機被商陸拿走時,商明寶本能地要去搶,但商陸緊緊地鉗制住了她的胳膊“babe,這是假的,這不是他。”
他的面容、眼神和語氣都冷靜冷酷極了,不如此,不足以把她從這死境的幻覺中帶回來。
商明寶看著他高高舉起的那只手中的手機,眼淚模糊了面容“小哥哥,讓我再聽一聲就一聲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