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聲音又低了幾分。
“別說女子,你看看陛下信任的男子,裴都統從朔州回來之后就與裴家斷了聯系,還有今日現身宴上的杜行舟杜三郎,陛下定會對他委以重任,除了是因他的才智忠心,也是因為他身邊已經沒有親近之人。”
那燈近了又遠,卓嫵君拉著自己的堂妹緩緩向席上走去。
“陛下以女子之身登基,于這世間綱常,就如以箭破網,此箭奇快,奇猛,可她終究是一支孤箭。世人眼里,她高踞皇位,卻非君父,因為她是踩下了君父才行到御座之前。她掌乾坤,卻非定乾坤之人,因為乾坤有軌,她是那軌外的一筆。她是如今的天下之主,卻只是如今的,因為萬俟一族皇親仍在”
袍袖被自己的堂姐輕輕地拉著,卓悅君都想不起來自己是怎么回到位置上的。
陪堂姐去偏殿換裙之前,她還在為自己能在宮里飲宴而沾沾自喜,此時再看看滿堂的臣子和誥命,她卻覺得一股冷意凝在她的心底。
“陛下要尋自己的同盟同道之人,這些人就是如我、如越知微、如桑問經這般,父家見棄,乾坤不容,天下所唾。”
堂姐最后的那句話,可真冷啊。
七月的夜晚,新晉的翰林院編修輕輕打了個冷顫。
有人覺得冷,也有人覺得燥。
回到仁壽宮的太后娘娘讓人給自己取了一碗靜心茶去除心頭的燥火。
“本宮記得那米氏是出身端陽米氏后人她爹是誰米盛赟米長樾”
“娘娘,米夫人的父親是從前的國子博士米道勤,如今已經致仕了。她不過是個無知無禮之人,您千萬別與她置氣。”
盛春小心勸解卻不能讓江九月的怒火稍減。
“國子博士,五品,一個五品學究的女兒,就敢用她的那套什么貞潔之類的東西來冒犯我女兒莫說我女兒與那楚平野沒什么,就算真有什么,要我女兒是個男子稱帝,跟楚平野有斷袖之好,她可敢當眾說一個字”
江九月深吸了一口氣。
“她憑的是什么嗯憑她對這一個男人的父母卑躬屈膝憑她對著一個男人小意伺候憑她是被人用轎子從正門抬進那男人家里的旁人視她如一個披著綾羅的奴婢,她竟覺得自己能冒犯天顏,看不起一個皇帝了只因為她的夫君傾慕那個皇帝”
閉上眼睛,江九月將身子靠在了引枕上。
“派人去米家,米道勤才五品,他夫人不是誥命吧”
“回娘娘,米道勤只給自己的娘請封過誥命。”
“好,那就申飭米道勤的娘,連個孫女都教不好,那誥命也不必留著了。”
“是。”
盛春退了出去,盛秋端著靜心茶進來,江九月卻沒睜開眼睛,只在桌上點了下。
“且放著吧。”
又過了好一會兒,在袖中攥緊的那只手終于不再顫抖,眼前也不再恍惚,江九月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端陽米家,不管姓米不姓米,還有幾個誥命都查出來,后日讓她們在京的都在本宮的門前跪著聽訓,不在京的,就自求多福吧。”
這是要把端陽米氏一族全部的誥命都收回的意思,盛秋看了盛夏一眼,都沒有吭聲。
娘娘動了真怒,除了陛下,也沒人能勸得了。
“她們既然沒教會那米氏什么叫天威不可犯,就別怪本宮來教。”
江九月看了一眼懸在墻上的刀。
那目光猶如一只虎。
把自己母后送回了仁壽宮,萬俟悠自己也不打算再回席上,坐著步輦還沒到漪瀾殿,仁壽宮里她母后震怒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
萬俟悠嘆了一聲。
她的母后啊,事事為都她考慮,沒有革去米氏的誥命,是怕她和楚平野君臣生隙,沒有當著她的面發作,也是怕她不得已處置了楚平野,失了親信,以后做事的時候多了掣肘。
可母后為她做到了這般地步,她又怎能坐視不管呢
“重紫,把這半年參奏楚平野的奏疏都找出來,給他送過去,朕記得他之前祖父去世,奪情未曾守孝,現在就補上吧。大理寺之事,就暫時交給大理寺左少卿,至于原本風聞司的差事,就交給通政使。”
頓了頓,她又說
“明日、后日百官都休沐,那就等到下次朝會,將朕設通政司一事頒下去。”
“是,陛下。”
步輦停在漪瀾殿前,萬俟悠抬腳從步輦中走了出來,一個穿著淺青素袍的男子在殿門口跪地相迎。
“陛下。”
他就是還未宣之于眾的新任通政使,杜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