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山是臥著的,不如南方的嶺那么陡峭,但連綿無際,一走進去,若不回頭就好像永遠也走不出去了。
冬天的雪山彌漫寒氣,如今一開春,便有了春天草木的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洗肺,多吸幾口甚至會有醉癢般的陶陶然之感。
在未來的60年里,這片連綿不絕的山嶺將為國家奉獻2億多立方米的木材。全國上下,無論是香江港口的大船,還是首都建房的大梁,孩子們伏案的桌臺,還是老人曬太陽時坐的搖椅,都可能來自這里。
林雪君和穆俊卿、王建國作別了老漢王鐵山,扶著高聳入云的落葉松,一步一停地緩慢下山。
如此靠近駐地的小山坡,在入夜后也顯得鬼氣森森。
白天被踩得泥濘的土地被凍住,走時不是硌腳就是拌腳。三個人穆俊卿開路,王建國打狼,把林雪君護在中間。
身后偶爾傳來貓頭鷹如鬼魅般的鳴叫,每次都嚇得王建國倒抽氣。
三個人緊張兮兮地,再回想王鐵山那建在半山腰的小屋,都忍不住佩服起老頭來,膽子真大啊,一個人伴著一條狗在可怕的森林里住了這么多年。
“真的能治嗎”王建國實在害怕身后肩膀上忽然搭上一只毛爪子,無論是狼是熊都得把他吃了。只得找些話題分散注意力,再次問起王鐵山的大狗。
“不知道,但無論如何總要試一試。”林雪君抿唇,其實她一個人很難做這樣的手術,尤其是在邊疆生產隊這種環境下。
手術用的各種形狀的刀具配不全,沒有手術臺手術燈和各種脫菌環境。對林雪君來說,獨自完成這臺手術也幾乎等于不可能。
但如果不做這個手術,大狗立即就得安樂死,不然在病痛中緩慢離開對它來說太折磨了。
只能盡量布置手術臺,讓阿木古楞這個都算不上入門的小徒弟搭手配合了。
“希望明天是個大晴天。”林雪君仰起頭看向頭頂天幕。
藏藍色的天看起來特別濃郁深邃,漂亮得林雪君好半晌收不回視線。漫天星斗閃爍不休,多到數都數不清,像點綴在天幕袍子上的鉆石。
她小時候就在這片土地長大,卻也沒學會看天判斷未來天氣的能力。
動手術需要很明亮的地方,大隊沒有電,油燈和手電筒都達不到動手術的需求。要是能有一個清透明朗的大晴天就好了。
接下來的一路,林雪君腦子里都在想手術流程和方案,反反復復地推敲、腦內演繹。當她終于踏上大隊駐地平坦的土地時,已在腦海中做了無數場失敗的手術。
跟著大家一起去吃飯時,她一句話也沒有講,飯后回到瓦屋里伏案書寫方案、注意事項和流程細節,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竟連晚上吃的什么都不知道。
鼻息間隱隱嗅到清香,原來是桌上瓷缸里插著的一枝杜鵑正在夜里悄悄舒展花瓣和葉片。
也不知道衣秀玉什么時候去采的花,轉頭去看,那小姑娘正坐在炕邊捧著一本出版社寄過來的小說在讀。
隱約想起晚飯時衣秀玉曾默不作聲地幫自己夾菜,回程也是對方挽著自己往回走,桌上的熱水也是衣秀玉給倒的
“衣同志,謝謝你。”林雪君喝了一口已轉溫的水,輕聲打破一室的靜。
衣秀玉抬起頭,笑瞇瞇問“這本書可真好看,誒你謝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