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矜持地抿了口湯,眼睛亮起來,探身徹底接過來,用勺子舀著清亮的湯水喝起來,商淮這才稍微松口氣,認命地回到廚房。夜色深邃,再過一兩個時辰,天都該亮了,誰不是卷著被子陷在夢鄉里,再不濟也是處理公務,有誰會在廚房里穿梭,燒火,合面,揭蓋蒸籠。
小半個時辰后,商淮將出鍋的糕點端在了凌枝跟前,她不在意地散了釵環,撥開了長發,以一種愜意自在的姿態坐著,枇杷湯喝完了,她鼻尖也掛了層汗珠,細密密的。
商淮才要提氣開口,臉色倏的變了,眼中任何動靜都成了交疊的虛影。
他悶哼一聲,身體踉蹌著朝后退兩步,隨后反應很快扶著秋千架子的木梁屈膝半蹲下來,衣擺拂地,腦海中突兀至極的多了一段畫面。
天懸家的獨有天賦,又在這種叫人猝不及防的時候出現了。
天懸家現有的年輕人中,以商淮的姐姐天賦最為突出,相較之下,他的天賦不
算出眾,可實際上,商淮的父親見他整日不著調,去修什么匿氣,幾度扼腕嘆息。
他們家的人看人看修為和第八感加成,唯有商淮與眾不同。
他看緣分。
他甚至曾經看到過陸嶼然的某段記憶,這是他父親都沒有做到的事。
按理說,天懸家能看到的記憶是刻在人腦海中印象頗深的片段。這東西用在審人上別有一番用途,在開啟天賦之前,先將人折磨幾天,將自己想知道的事問上幾遍,不斷加深印象,如此一來,天賦開啟時,倒霉的囚犯十有八、九會給出相應的回答。
可隨緣能看見些什么,不好講。
淵澤之地多雨,常起大霧,常有烏云閃電,少有太陽,這又是一個陰沉天氣,色彩悶灰,叫人心頭都蒙上一層躁煩。商淮耳邊慢慢有江河翻掀的巨大水浪聲攪動起來,不肖片刻,遮住他眼睛的一片薄霧散開,他才見到了這聲音的源頭。
一輪碩大的,由黑色妖氣流轉轉動起來“眼球”其實近看看不出形狀,需要離得極遠,或是干脆從高空中朝下俯視,才能窺見那道輪廓。
商淮在心里告訴自己。
這是淵澤之地,是兩道溺海主支妖氣匯聚的地方,是當代陰官家家主必須要守著的“妖眼”。
他見到了凌枝,容貌五官皆沒什么變化,但是臉更小,也更圓幼一些,素面朝天時,看起來好似只有十三四歲會被玄桑當妹妹養,也不是說不過去。
她像美人魚一樣,胸脯以下都深深浸在妖氣中,上半身搭在妖眼的輪廓邊,手里抓著面濕漉漉往下淌水的銅鏡,每次頭與臉浮出水面時,黑發便跟不受訓的海草般貼在她耳邊,臉頰上,脖頸上,前胸后背爬了滿面。
她很不耐煩地撩開。
朝外喚師兄。
大概是心情不好,她抿著唇,聲音脆脆冷冷。
玄桑往往就在淵澤之地內待著,可能是在一起的日子太長了,他知道凌枝會在什么時候需要自己,一直在不遠處的小竹林里看書,一聽她的聲音,就將書卷放下,閃身出現在妖眼前。
凌枝喚他一聲,他便應一聲,溫聲細語,知道她這是不舒服了,于是垂著眉眼翻自己的袖子。他的袖子里有許多新奇的東西,有些很明顯是專門搜羅來哄小女孩的。
凌枝不耐煩整理自己的頭發,反正下海了又要散,但玄桑會耐心地用術法為她揉干,從手腕上翻出皮繩和綢帶。在這方面他不算靈巧,沒有天賦,有些笨拙,為了避免弄疼她,發辮扎得松垮,勉強成型,不算美觀,每每看了,他自己都笑。
等凌枝回妖眼里轉一圈,再出來的時候鐵定又散了。
玄桑不厭其煩。
師兄妹一個一直說話,一個眉眼懨懨的,趴在妖眼邊上,只偶爾抬眼看看玄桑,不怎么吭聲,但兄妹兩之間氣氛說不出的融洽。
看到這,一層薄霧覆遮,旋即散開,商淮眼前一暈,再睜開又是另一副畫面。
仍是淵澤之地,仍是一成不變的陰
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