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全黑,侯府處處亮起大紅燈籠,燈火輝煌,小世子歸來,府上奴仆們忙忙碌碌張羅著除夕宴,
臉上都溢滿過年歡聚的喜色。
隔著遠遠一段距離,岳弘一見到那道朦朧暮色里走來的高大身影,連忙上前“謝老弟,你剛才去哪兒了啊我把這院子找了一遍,都沒見到你人影。西堂那邊的戲臺子都唱起來了,秦老大先帶著其他兄弟過去了,你要是再遲一步,我也過去了。”
走得近了,見到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岳弘嚇了一跳“你你這是怎么了”
從寧州出發這一路,哪怕和盜匪廝殺力竭,渾身是血,這家伙都是一派斗志昂揚、嘻嘻哈哈的模樣。怎就這么一會兒不見,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成這樣了
謝無陵薄唇勉強扯出一抹弧度“我沒事。”
“你這叫沒事到底咋了,誰欺負你了跟兄弟說,兄弟給你找場子”
“真沒事。”
謝無陵道“就剛才進門跌了一跤,摔得有點疼。”
岳弘“”
他咋這么不信呢
但見他一副悶悶不語的模樣,也沒再多問,只一把攬過他的肩“行了,男子漢大丈夫,跌一跤至于么若是叫小郎君知道了,肯定得笑話你了。走走走,今兒個過年,咱們兄弟喝酒吃肉,高興點”
謝無陵心不在焉“嗯”了聲,跟著岳弘往西堂去。
這場除夕宴辦得格外熱鬧,府中金貴的獨苗苗回來了,霍老太君喜得合不攏嘴,連帶著放賞錢也格外大方,除了臺上的戲班子得了賞,謝無陵他們這兩桌親衛也都一人得了個厚厚的新年紅封。
岳弘往袖里一掂量,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低低與謝無陵道“明日大年初一,肯定還有賞錢,這趟差事跑的,可比你留在軍中過年強吧”
謝無陵接過那紅封,看也沒看,揣進懷里,繼續喝酒。
侯府的酒,明明比他從前喝的所有酒都要香醇,可他越喝,越覺得喉中發苦。
眼睛盯著雕欄畫棟的戲臺,那上頭正在咿咿呀呀唱一出才子佳人的戲
滿腹經綸的書生遇到閨閣里的嬌小姐,倆人月下彈琴,詩文傳情,端的是情意綿綿,天生一對。
就如傍晚時分,裴府門前那一對身影。
他朝思暮想、放在心尖上的人,在風雪中一襲白色氅衣,被另一個男人牢牢攬入懷中。
他們倆,都是琉璃玉雕般的人兒。
門當戶對,郎情妾意,那樣的般配。
而他躲在墻角后,像個覬覦他人幸福的小賊,見不得光,上不了臺。
可那明明是他的妻。
他系著紅綢騎著馬,在金陵城最熱鬧的城隍廟前將她迎上花轎,兩邊的路人都笑著與他說恭喜。
他們在土地公面前敬過香火,當著尊長媒人、親朋好友的面拜過天地,他給她繡了鴛鴦戲水的紅蓋頭,她給他縫了并蒂蓮開的結發荷包。
所有人都在祝福他們,祝他們永結同心,白頭到老。
只差一點,就只差一點。
老婆孩子
熱炕頭,夫妻相伴到白首。
他的妻、他的家,一夕之間,都沒了。
“憑什么”骨節寬大的手掌緊捏著酒碗,謝無陵雙眼通紅,啞聲呢喃“憑什么。”
憑什么才子佳人非得是一對。
憑什么有權有勢就能奪走他的妻。
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