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此,似乎也讓人更加不好接受了。
也好,也很不好。
常歲寧看向跪在那里,雙手無力撐地,垂首顫栗的喻增“既然十五年都是真的,那第十六年,我死去的那年,榮王究竟做了什么,才讓你選擇背叛了我”
這個問題對喻增來說似乎很難開口回答,他顫然流淚,難以遏制洶涌的情緒。
常歲寧吹著風,自行說道“人于一夕之間改變念頭,常見三種原因,一是雙方反目,二是為利所誘,三是被羈絆裹挾。”
“我信自己不曾做過愧對你之事,所以不會是一。我信你待我有幾分真心和忠心,功名利益很難將你打動,所以不會是二。”常歲寧道“思來想去,似乎只剩三了。”
而喻增的羈絆,無非就是他的母親和弟弟。
很好想象,也很俗套,但人活在俗世之上,便注定被俗世情感羈絆,這是人生長在這俗世里的根。
“那就是,李隱拿你的母親和弟弟要挾你了”常歲寧眼底仍有困惑“可若是如此,拋開其它不談,你既這般容不得你的母親和弟弟涉險,那這些年來,你又何故甘愿仍為榮王做事你在天子眼下,如履薄冰,隨時都有可能將他們牽連至粉身碎骨萬劫不復的境地”
“而遠在益州的榮王,已無法再威脅到你這司宮臺掌事的親人,他又是如何讓你繼續聽命于他的”
“莫非,你自認別無選擇,竟甘心將錯就錯,甘愿奉他為主,要與他共成大業嗎”常歲寧最后問出了一個聽來荒謬的推測,這荒謬的推測,已是她結合現有線索,所能想到最合理的可能了。
但除非喻增真的瘋到毫無邏輯章法了。
否則這背后,必然還藏著孟列未曾觸及到的真相。
常歲寧問話的過程,也是喻增逐漸平復心緒,找回神思的過程。
他從這令人震驚的,匪夷所思的重逢中暫時抽離出來,終于可以開口,以相對正常的語序,給舊主一個完整的交代。
“殿下既然還愿聽一聽奴的交代”喻增的聲音低啞,艱難地扯了一下嘴角,諷刺悲痛地道“那么奴,便重新向殿下說一說奴的故事吧。”
“奴是兗州人氏,這是真的。”他的話語聲很慢,如同揭開內心最深處的舊傷“奴八歲那年,兗州大旱,赤地千里。跟隨母親逃難離開兗州,也是真的。”
“但我逃得不單是旱災,還有罪禍我的父親,是兗州一位小縣令,兗州賑災不力,有人私吞賑災糧款,朝廷嚴懲了許多貪官污吏,我父親也在其中之一。”
“但母親說,父親是被栽贓,是替人頂罪我不知真假,我只知母親帶我逃了,混入了流民之中,趁亂出了兗州。”
但他的母親只是個妾室,做妾室之前,是個富戶家的侍婢。
所以她沒有任何可投奔的人,也沒有很出色的自保能力,唯有一張好看的皮囊,和一個隨了她長相的稚子。
這樣一對母子,在逃難的途中,身處雜亂的人群里,會有什么遭遇,并不難聯想。
女人很可憐,稚子也很可憐,在那樣人吃人的環境下,所有弱勢群體的悲慘都會被無限放大。
他們遭受的不單是忍饑挨餓,看不到前路的恐懼,還有難以想象的凌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