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猛地站了起來,大聲的說道“朕不走當年瓦剌人俘虜了英廟景泰帝都未曾南遷,播遷之禍,必亡國這是元輔先生教朕的道理”
張居正俯首低聲勸道“陛下,今非昔比。”
正統十四年,大明是個壯小伙,景泰帝正值壯年,萬歷元年,大明是個半截身子入了土的糟老頭,小皇帝是十歲人主。
“道理是道理,認知是認知,踐履是實踐,當實踐和認知出現了沖突的時候,先以踐履之實為準,這也是臣講筵以來,悟出的道理。”張居正是個讀書人,他也是個常有理。
小皇帝該跑就跑,張居正是帝師,是托孤大臣,他不會走,既然當年于謙能把京畿守住,他也能。
張居正之所以如此慎重,是他不確信,他對晉黨的打壓的力度,是不是用力過猛,晉黨很有可能會跟北虜聯合在一起,一如當年庚戌之變。
張居正必須要防備晉黨這個族黨有可能的反撲,尤其是王崇古離開,張四維未能回朝。
張居正開始起草詔書,他剛才的一切調度,都只是把人派了過去,但是具體的任務,他沒有下達,那是皇帝的權力,他不會觸碰。
他起草了一堆的詔書,一旦確定了北虜云集關外三萬人準備隨時南下,那就代表著俺答汗、晉黨、北蠻小王子,達成了某種默契,那這些詔書都會用印,下達到京畿的角落里。
小黃門和中書舍人開始穿梭于文華殿和文淵閣,考成法之下,大明這臺精密至極的官僚機器,雖然銹跡斑斑,煥發出了一些生機,快速轉動了起來,而此時此刻的京城官署內,一片燈火通明,無數官僚在中間來回奔走,各大庫房開始點檢武備,一切都為了迎接可能到來的戰事做著準備。
張居正寫完了這些詔書,下達了命令,已然是月上柳梢頭。
朱翊鈞開始下印,將每一封詔書都蓋上了他的萬歷之寶,唯獨張居正要他逃跑,下令讓張居正守備京師的詔書,朱翊鈞就是不蓋章。
他未曾親政,但是有拒絕的權力。
朱翊鈞坐直了身子,思考了片刻,看著張居正開口說道“朕雖沖齡,但是也能挽弓射箭,三十斤軟弓射不了幾下,但也能射中北虜的眼睛,皇帝一旦南遷,京畿防務民心立散,更難戰守了,兩宮太后、潞王等一眾,前往留都即可。”
“如此。”朱翊鈞提筆,自己草擬了一份圣旨,和張居正擬好的圣旨差別不大,唯獨把南遷名錄上,自己的名字劃去了,他不是在商量,是在通知。
他不能走,他一走,京師人心立刻就散架了,更難戰守,士氣這東西玄而又玄,皇帝帶頭跑路的后果,那不是大明能夠承受的,張居正就是再有本事,一個散了架的朝廷,完全丟失了人心的隊伍,張居正也打不贏。
屈辱的生是生不如死,對于朱翊鈞而言,他寧愿壯烈的死,雖死猶生。
“臣遵旨。”張居正聽聞皇帝的更改,沉默了許久,最終答應了下來,他對自己有信心,他對戚繼光有信心,他對薊州、永平、山海關的三鎮之軍有信心,同樣,他對大明有信心。
大明,還沒有到亡的時候。
君臣相顧無言,秋風吹動了朱翊鈞面前書頁,嘩啦啦的作響,兩宮太后焦急的等在后殿,潞王朱翊镠已經睡著。
一個傳令官騎著快馬沖到了德勝門城下,手中弓箭拉滿,箭矢射向了城門的五鳳樓,一封來自邊方的塘報,送入了京師城內,塘報用最快的速度,傳到了緹騎手中,緹騎沖到了文華殿前,俯首說道“北古口塘報”
“宣”朱翊鈞立刻站了起來,示意緹騎將塘報拿進來。
張居正拆開了塘報的火漆,打開看了半天,臉上浮現出了一抹輕松,和化不開的凝重,他俯首說道“陛下,薊州參贊軍務吳兌,所奏塘報乃是料虜虛報,薊州總兵官陳大成領夜不收墩臺等奏聞,北古口并沒有敵情。”
“虛報”朱翊鈞面色立變,北虜南下這么大的事兒,吳兌居然膽敢虛報,他是不想活了嗎
“緹帥,立刻差人將其抓拿回京朕倒是要看看,他為何要虛報嚇唬朕”朱翊鈞聽聞是虛報,臉色奇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