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主持了南衙清丈、還田、松江海鎮水師、市舶司籌建、洋舶抽分、大佛郎機使臣入京等等諸事,很容易讓人誤解張居正只言利,為了利益,可以不講華夷之辨,可以和大佛郎機人你情我濃。
張居正立刻就主持了林阿鳳招撫、南兵填充海寇、攻伐呂宋等事,突出了一個出爾反爾的奸詐。
張居正必須要講明白他對蠻夷的基本態度,蠻夷狼面獸心,畏威而不懷德。
這是長期經驗積累得到的一個結果,小佛郎機人和大明的交流溝通,那也是經過了漫長的博弈和血淋淋的斗爭,小佛郎機人才肯將他們商舶納入大明的抽分,即便是20的稅也愿意納稅。
大小佛郎機人在海橫行無忌一百多年,什么時候被別人收過稅
張居正這種言利和務實的態度,一定會被認為張居正是法家的代表人物,他的所言所行所為,如果用法家去衡量就會非常恰當,但其實張居正的骨子里還是個儒學士,他言利更言仁義,是一個以儒學為骨,法學為手段的政治家。
在教育中,張居正一直不斷的想要教會小皇帝,仁義治天下,張居正有自己的理想國,有他自己的大同世界,在他的大同世界里,就是臟活累活都由臣子來做,皇帝英明無垢、功業無虧,即便是有些骯臟、有些無恥的事兒,那也是臣子們做的,和陛下沒關系
當然,張居正也看到了,他根本沒教會陛下仁義,其他一點就會的小皇帝,所作所為,和仁義有關系,但是不多。
看看小皇帝做的那些事兒吧,每月初三開大會罵人,對族黨厭惡根本不加掩飾,對佛郎機人表面和和氣氣,背刺起來怎么無恥怎么來,根本沒有任何一丁點的道德壓力。
張居正能怎么辦他也沒什么辦法,他只是個帝師,小皇帝是個獨立的人,還是最至高無的那個人。
“先生,今天不講學了,講一講先生的新政吧。”朱翊鈞合了四書直解,說起了張居正的新政。
張居正俯首說道“臣遵旨。”
張居正良久沒有說話,他需要組織語言,小皇帝雖然突然問起,但作為無所不能張居正,除了那些毀滅世界觀的根本性問題,張居正還是游刃有余的。
他端著手說道“吾日三省吾身,略有所獲,所思所想仍有遺漏。若要說新政,就要切實的從頭說起,抽絲剝繭,找到那個線頭和脈絡,才能講明白,這大明的變革,應從孝廟敬皇帝說起。”
朱翊鈞聞言也是一愣,疑惑的問道“哦為何從孝廟敬皇帝說起呢之前的呢”
張居正深吸了口氣,略顯為難但還是確切的說道“陛下,臣僭越。”
“之前地方,大抵能遵循祖宗成法,比如納鹽開中法,邊方軍屯衛所、邊軍、從稅賦去看,自孝廟起,稅賦就變的日益捉襟見肘了,天下之事也逐漸敗壞了。”
“權力是自而下的,同樣也是自下而的。”
“孝廟之前,大明的斗爭,還是朝中鬧家務事孝廟之后,則是天下的法度逐漸敗壞后的求變。”
張居正已經不是一般的大膽了,將孝廟之前的事理解為了家務事,老朱家的家務事。
明初的主要矛盾,的確是有著典型的家務事的表現,靖難之戰、漢王作亂、英廟被俘、景泰帝守天下、奪門之變、憲廟中興等等。
但是到了孝廟時候,老朱家的家務事,反而變成了旁枝末節,主要矛盾和斗爭也從廟堂,向天下轉變。
例如,納鹽開中法到納銀開中法,可謂是對邊方制度的根本性破壞,而土地兼并的劇烈也是自孝廟而起,內閣大臣的權力急速的擴大和宰相不遑多讓,姑息、賄政之弊已成,都是在孝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