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民夫已備,那些于瑯琊臺下拜神仙靈蛟的瑯琊人已經被他一網打盡,準備就讓這些人去修整瑯琊臺,以示懲罰。
唯一所欠缺的,就是胡亥斬妖邪了。
與趙高的從容不同,李斯微微有些不安,頻頻向瑯琊臺方向張望。
他雖然貪財,但是終究乃是一代名臣,亦身為大貴族,天下皆稱為賢者,自然有其士大夫的操守。
雖然因為有把柄在胡亥趙高之手,同時亦因為學派不同,若是扶蘇上臺,他這個廷尉斯恐怕要住進自己親自修建的廷尉大牢。但是作為九卿廷尉,他深知,扶蘇更適合為秦二世
若是扶蘇上臺,自己縱使欲得全尸亦不能,但是家人尚且能夠保全。
因為扶蘇仁善
而胡亥若為秦二世,自己以及自己全家,恐有萬劫不復之憂
因為始皇帝僅僅只是酷殺,而胡亥,殘暴
“廷尉斯可是憂心少子斬妖邪之事乎”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把李斯從失神中喚醒。
他下意識地轉頭,開口的正是趙高。
趙高此時一臉從容的笑意,只是眼中似有異光閃耀。
李斯在心頭暗暗嘆了一口氣。
扶蘇為秦二世,自己必入廷尉大牢。此并非扶蘇與自己有宿怨,而是扶蘇學儒,他為秦二世,朝中儒家必大興。自己卻是法家扛鼎之人,必為儒者攻訐,而扶蘇不似始皇帝,他既然立身為仁,自然不會以殺止之。
如此,護住自己家人,已然是他的極限。
而胡亥若為秦二世,自己全家或萬劫不復,然或又有活路。只因胡亥殘暴,他若不喜,便是一萬人進言,他便連這一萬人一起砍了。
最重要的乃是,若是此時自己倒戈,根本就無需等到扶蘇或者胡亥為二世,始皇帝便可讓自己萬劫不復
“此乃少子初次領軍,吾故有關切也。”他收拾心神,拱手開口。
趙高臉上掠過一絲笑意,他目光不為人注意地掃過李斯向自己行禮的手。
李斯乃是廷尉,大秦九卿。而趙高僅僅只是中車府令,始皇帝雖然欲讓其繼承其父的郎中令之職,然而至少在目前為止,他還不曾晉升。
況且,就算晉升后,他的地位亦在李斯之下。因為李斯不僅僅只是九卿,他還是三公。
三公即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公與九卿本來并不兼任,然而始皇帝收天下威權,將丞相之職一分為二,初為王琯隗林。此二人早死,始皇帝命李斯代之。
而李斯為左丞相,至于右丞相,始皇帝似乎忘記了任命。
秦時以右為尊,李斯既然為左丞相,若按照后世說法,便是副相。然而首相空置,他這個副相行丞相全職,偏偏級別又湊不夠一個三公。
最離譜的乃是他正職乃是廷尉九卿,左丞相只能算兼任。而那個莫須有的右丞相才是名正言順的丞相,當了丞相不說,連太尉,御史大夫,亦是一并擔任了。
若是李斯學過后世之學,必會言,此為薛定諤之丞相。要說他不存在吧,公文上有。要說存在,從來無人得見。
不管怎么說,大秦此時活生生的公只有李斯,雖然只是半個公,而且是兼任。他即是朝堂之首
然而,即使是三公,亦要向趙高行禮
大丈夫當如是也
趙高微微有些陶醉,然而下一刻,他目中掠過一絲陰霾。
他乃是隱宮出身,他已經不是大丈夫
不止是他,他母親在遭受了非人的凌辱之后,因為身體亦已經殘缺,連入趙氏墓地都不能,只能野葬
雖然心底涌出大恨,趙高卻沒有絲毫表示。
他優雅地抬了抬衣袖“請酒”
秦時茶尚叫做“荼”,此時還被認為是毒藥,因此士大夫之間的清談不是飲茶,而是飲酒。
“叮”的一聲,一面小小的鑼被敲響,兩人一同舉起小小的青銅爵,拿衣袖遮住,又舉手示意一下,而后一飲而盡。
放下酒爵,趙高看都不看瑯琊臺方向一眼,微微搖動鵝毛扇,云淡風輕地開口“廷尉多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