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泉跪在榻邊,把李劍霆要入口的藥都親嘗了。
李劍霆面色蒼白,鬢邊皆是冷汗,躺在榻上猶自發著抖。她蓋著被,卻像是被壓住了,喉間隨著急促的喘息發出細微的嗚咽聲。
殿內的太醫不敢亂,隔著垂帷替李劍霆一遍遍診脈,時不時地擦拭著汗水,對身邊的人復述藥方。
孔湫曾經跟著海良宜面對過兩次這般情形,但這是他獨當一面后的第一次。他藏在袖中的手都是汗,汗都淌到了眼睛里也不敢眨眼。
如果儲君薨了。
孔湫根本不敢往下想,他費力地閉上雙眼,想起官溝案那場大雨,海良宜是做了何等決心才能說出那樣的話。
老師。
孔湫忍不住地咬緊牙關。
若是老師還在就好了,他此刻連話都說不出來,聽著儲君斷續的聲音,甚至生出了強烈的無力感。
李劍霆的湯藥灌下去,眼珠還在轉動,她像是被夢魘鎮住了。風泉跪了整整一天,他在左右宮娥都退下的空隙里壯著膽子撫開李劍霆的濕發,看著李劍霆神情變幻。
這場博弈禍及殃魚,不論儲君能不能活下來,殿內伺候儲君的宮娥太監都活不了。
風泉在這情急間要找到自己的生路,他的事情還沒有做完,李劍霆萬萬不能死。
“殿下”風泉悄聲喊著李劍霆,因為湊得太近,所以看見了李劍霆耳垂上細小的洞眼。他心一橫,說道“殿下從秦樓楚館中掙扎而出,與那九五之尊不過是咫尺之遙,此刻泄氣便會功虧一簣殿下”
李劍霆似是聽不見,十指緊攥著被褥。她躺在這錦繡榮華里,心卻仍舊被困在天底下最污濁不堪的勾欄院里。
李劍霆喉間殘存著哽咽,那是被毆打時的求饒。
老天捉弄她,給了她這樣的身份,卻讓她生為了女孩兒。那些叮當作響的耳墜都混雜在桌椅的翻倒聲里,她無數次跌在其中,被拖著頭發拽到渾臭的男人身前。
香蕓是個好媽媽,懂得物盡其用。
靈婷是香蕓收養的女孩兒,但她不特殊,香蕓收養的孩子太多了。香蕓會拈起他們的下巴,仔細地端詳,以此決定他們的去路。
靈婷生得好看,可是她不討喜。香蕓端詳著她,發覺她這雙眼睛出奇的討人嫌。
“瞧著怪漂亮,但也忒兇了,”香蕓磕著煙槍,“這雙眼不如搞瞎了好,那樣霧蒙蒙的,才能叫爺們生出憐惜。”
靈婷又瘦又小,香蕓給她飯吃,沒有真的搞瞎她的眼睛,因此靈婷對香蕓很是感激。她每日在香蕓坊看著男人進出,伺候堂子里的姐兒們。她沒有固定的主子,成日赤腳跑在廊子里,給姐兒們端茶倒水,看著她們敷粉擦香。
女兒家真好聞。
靈婷跪在門邊,撐著氍毹,小狗似的偷偷嗅著里邊的香。她看著那些豐腴的酮體披上綾羅綢緞,看著那些纖纖玉指扶戴著金玉手鐲,再聽著那些姐兒們鶯聲燕語,對女兒家的世界生出無限向往。
香蕓兜著云霞般的披肩,扶風弱柳似的停在靈婷身邊。她吃過酒,面上浮著薄光,癡癡地笑了幾聲,彎腰來捧起靈婷的臉,說“狗兒媽媽給你戴耳墜。”
那金線墜著明珠,沿著靈婷的耳廓涼涼地滑下去,最終掉在了氍毹上。靈婷怔怔地看著香蕓,香蕓已經抬起身,邊笑邊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