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騰踉蹌著上前,鐵鉗般的雙手死死扣住李儒的臂膀,將他從青磚上拽起。老將軍掌心的老繭硌得李儒生疼,卻比不過對方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文優!你我同袍數十載,怎學起這般折煞人的禮數!”他猛地發力,將李儒按回胡床,震得案上的青銅燭臺都跟著搖晃。
李儒跌坐在軟墊上,喉嚨里還卡著未說完的誓詞。“江東我那可憐的孫孫,那孩子……”老將軍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不過是個襁褓中的幼兒。待他長成,這天下早不知換了幾姓。”
李儒猛然出聲,“壽成公!”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孟起將軍年紀輕輕縱橫天下,他的骨血豈會是池中物?”沙啞的嗓音突然拔高,驚得帳頂積塵簌簌而落,“有我等輔佐,有數十萬西涼鐵騎護佑,縱是豺狼虎豹環伺,也定能將幼主捧上涼州牧的位子!”
馬騰枯槁的手掌撫過案上馬超遺留的銀槍,槍纓上凝結的血痂在燭光下泛著暗紅,恍若未干的淚痕。他喉頭滾動兩下,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般沙啞:\"文優,你看這涼州牧的冠冕,哪片不是用鮮血染紅的?孟起那般神勇,帶著西涼鐵騎踏平三千里胡塵,可到頭來......\"老將軍突然哽住,指節捏得案幾吱呀作響,\"如今他唯一的骨血,我又怎能忍心讓那孩子重蹈覆轍?\"
李儒望著眼前這位鬢發斑白的老將軍,突然想起多年前在渭水河畔,董卓也是這般驕傲地將董白的父親舉過頭頂,朗聲道\"我兒將來必是威震天下的名將\"。可是如今,董卓早已化為塵土,而這馬騰坐擁涼州卻承受喪子之痛。正要開口勸慰,卻見馬騰已轉身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袖傳來:\"還有白兒......\"老將軍眼底泛起少見的溫柔,\"她自小沒了爹娘,又守著孟起的婚約等了這些年。\"
馬騰松開手,緩緩走到帳口掀開牛皮簾,夜風卷著細沙撲進來,將他斑白的鬢發吹得凌亂:\"等報了仇,我便收她做義女。\"他望著遠方若隱若現的長安,聲音低沉卻堅定,\"讓她尋個好人家,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孟起在天有靈,也不愿看著白兒蹉跎一生。\"
李儒喉頭劇烈滾動,喉間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化作一聲長嘆。帳外呼嘯的夜風卷著細沙撲進營帳,將案頭未燃盡的燭火吹得明明滅滅。他望著馬騰驟然繃緊的面容,干裂的嘴唇翕動片刻,才艱澀開口:“壽成公,白兒的性子您最清楚。”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李儒想起董白剛得知馬超遺孤尚在江東,她竟連夜召集舊部,誓言要親自渡江南下接回血脈。那時的董白,早已褪去昔日少女的嬌柔,取而代之的是與馬超如出一轍的凌厲鋒芒。
“她把自己鎖在書房三日,反復推演接應幼主的路線。”李儒聲音沙啞,“她說,即便馬越還在襁褓之中,即便從未謀面,但只要身上流著馬家的血,她便要用命護著這孩子長大。”
馬騰的手指死死扣住太師椅扶手,青筋暴起如虬結的老樹根。眼前浮現出董白初入馬府的模樣——那時的少女一身戎裝,脆生生地喚他“伯父”。而如今,那個天真爛漫的姑娘,竟要以馬家遺孀的身份,扛起本不屬于她的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