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序也沉默了,某個人曾經想要構建一個法不容情的社會,絕對的法律或許會傷害一些身不由己的人,但絕對不會放過那些罪不容誅的人。
理想是理想,可是見識過一些東西后就會發現,可是有些東西想想就可以,真的放到現實來,其實是千難萬難的,只要有一個人類還有私情,就不會存在絕對的法律。
哪有什么法不容情,只有可高可低的溫度,不想容情時便不容情,想容情時就榮情
池序忽然笑了,眉眼彎彎時,倒少了幾分銳氣,多了點少年人的清澈:“晚輩聽過個故事。說有個地方,小偷無論偷一文錢還是千兩金,初犯都是打三十大板;再犯,便要入監。哪怕你偷錢是為了救人,只要沒提前報備,板子照打。”
“死板!”司空會會撇撇嘴,“那要是有人快餓死了,偷個饅頭也要挨打?”
“是。”池序點頭,“但他們的法里還有一條:若有人見死不救,罰得比小偷還重。”他看向張三,“晚輩覺得,法該是條河。河有兩岸,左邊是規矩,右邊是人情,船能在河里漂,卻不能撞碎兩岸——您說的權衡,該是掌舵的本事,而不是把河岸挖了填,填了挖。”
張三的指尖在刻石上輕輕敲擊,發出篤篤的輕響,像是在計算著什么。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道:“你說的那個地方,弱肉強食嗎?”
“也強。”池序望著殿外飄落的桂葉,聲音輕得像嘆息,“但他們信一句話:縱是王侯將相,犯了法,也得站在百姓跟前受罰。”
“荒唐。”張三斥道,卻沒了之前的冷硬,“真要是那樣,哪來的世家?哪來的圣地?強者流血流汗打下的基業,憑什么要跟弱者守一樣的規矩?”
“因為弱者也在流血流汗啊。”池序轉過身,目光里忽然多了些張三看不懂的東西,像是見過無數興衰的疲憊,又像是藏著某種信念的執拗,“前輩您看這殿外的桂樹,根在土里,花在枝上。根若爛了,花再艷也開不久;枝若太盛,根吸不到養分,樹也活不長。法要是只護著開花的枝,不管扎根的土……”
他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白。
張三望著刻石上“執法如山”四個字,忽然覺得那四個字像是在嘲笑自己。他想起百年前那個偷靈石的孤兒,后來在礦場成了采礦好手,每年都托人給執法殿送塊最大的靈石,說是“還當年的債”;也想起那個被他放過的世家子,三年后面壁結束,竟真的改了性子,成了教壇上的好先生。
執法殿的青銅燈盞懸在梁上,燈油凝結成半透明的琥珀色,映得張三的臉像塊淬了冰的鐵。他指尖落在案幾的《稷下法》刻本上,指腹碾過“亂序者斬”四字,聲音平直得像在念條文:“你問的,太多了。”
池序銀發垂肩,那張美得近乎妖異的臉上沒了之前的嬉皮,只余坦然:“晚輩只是覺得,法若不明根由,與刻著字的石頭無異。”
“法的根由,就是秩序。”張三抬眼,眸子里沒有波瀾,仿佛在陳述天有日月這般公理,“第一代殿主立法定制,不是為了討誰歡心,是為了讓稷下能站到今天。”他指尖在刻本上劃過,“偷靈石的雜役與偷丹藥的世家子,罰得不同,因他們破壞的秩序輕重有別——雜役偷靈石,亂的是庫房規矩;世家子偷禁術,亂的是學宮根基。”
“按前輩的意思,法是秤,卻要看稱量之物的分量?”池序追問,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鋒銳。
張三沒答,轉而看向殿中那尊青銅獬豸像——獨角,羊身,雙目圓睜,是執法殿的鎮殿之寶。“獬豸辨善惡,卻不辨強弱。但秩序的根基,是讓強不欺弱,弱不犯強。”他的聲音依舊平直,“世家子有家族牽連,罰重了會牽動學宮與世家的平衡;雜役無依無靠,罰重了會讓底層學子寒心。這不是雙標,是維穩。”
司空會會在椅上晃著腳,瓜子殼堆了半桌。她跟了張三千年,還是頭回見有人敢這么跟他掰扯法度,更奇的是,張三居然沒直接把人扔去關禁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