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聽著張岱的控訴,眼神也漸漸變得有些古怪,待到張岱閉嘴深拜,他才又沉聲發問道:“你所言俱實?”
“言出臣口,若有一字為虛,則臣愿受拔舌之刑!殿中諸王府員佐,并為王府衛士所執之太常群徒,俱可佐證臣言!”
張岱講到這里,更是委屈至極:“往昔雖然不謂尊貴高潔,亦人間少俊、時流稱夸,解褐之后,貪功求寵、心境失純,竟遭如此羞辱責難,實在令臣羞憤欲死。人間竟有如此不辨善惡、混淆是非之……臣大開眼界,悔不當初!”
圣人聽到這話后,望向張岱的眼神都閃過一絲同情,但很快又為冷漠所取代,他俯視著幾名王府佐員,口中發問道:“你等王府群徒亦問張岱所言,可有駁之?他所言可有虛假?”
“啟稟圣人,太常向來無有登門督課伶人的先例,張岱前未有啟奏請示,貿然登門,自是滋擾。府中伶戲,自有安排,向來、向來都無勞太常……”
諸府佐們聽到圣人垂問,當即便戰戰兢兢答道:“臣等奉大王命追行于后,也并非是要捉回張岱,只是要向群眾釋疑解釋,以免時流誤解……”
這幾人還在挖空心思想要辯解,試圖挖出張岱言語中的漏洞,殊不知當他們說到“府中伶戲自有安排”的時候,圣人的眼神中便泛起了幾分冷厲。
不待這幾人把話講完,圣人便有些不耐煩的擺手打斷了他們,旋即便望向張岱沉聲道:“王府中有多少太常伶人調使?多久未歸?”
“此事臣亦所知不詳,之前籍簿載錄多有不清。臣此番向薛王邸除了想要督課伶人之外,也是想將此徒屬略作錄補。
諸太常伶人用于諸王藩邸、悅和名王雖非禁忌,但常年游離寺署之外,四時督課多有不及,所操唯陳舊藝能而已,累及諸王久賞舊戲,此亦樂司失職!”
太常伶人流失到諸王藩邸誠然是一個問題,而執掌太常寺數年之久的寧王絕對難辭其咎。
但如果張岱針對這一問題大加控訴的話,那指向性就太強烈了,如果皇帝本身不想借此打擊寧王,那就免不了會對他這個無事生非的小子心生厭惡。而且張岱這么做,就等于是把寧王徹底得罪死了。
他這小胳膊小腿,連王毛仲都收拾不了,更不要說搞掉開元第一吉祥物的寧王。一旦彼此徹底交惡,且不說寧王會不會收拾他,惠妃和高力士等內官也都會對他避嫌疏遠,得不償失。
所以張岱還是緊扣太常寺、尤其是他這個協律郎的本職工作,那就是這些人就算流失到諸王藩邸,總歸也是太常寺下屬的樂戶,當然也要接受他這個協律郎的督課。
“臣入職太常之后,尤感國朝禮樂鼎盛,諸部聲樂融匯內外、日新月異。掌寺崔大卿亦勤勵群屬,鞭策臣等諸司樂官專注于事。
諸如往年律調不協之大曲《涼州》之類,寺署雖然封存不演,然則民間仍然盛傳。此所謂樂司造堰、民渠泛濫,若民間一概禁毀,則大失禮樂教化之大義。
是故崔大卿也頻告下官等需因時制宜,翻新曲樂以應皇朝盛德,而不是一味禁毀,以致聲樂寡淡、韶音無存!”
張岱講到這里,一邊抹著臉上強擠出來的淚水,一邊又作拜說道:“臣正是上應大卿教誨,所以自覺也不應唯以舊樂進奉名王,應當時為督課、常教新曲。
府佐所謂未有先例,便以臣為冒犯滋擾,抱殘守缺若斯,豈堪導善名王?前事不為,那是時機未備,今既有覺,自應拾遺補漏、從速修補!
臣奏請圣人,不只此日此事,來日更需定制,應當責令樂司諸官四時督課諸王藩邸伶樂,獎進黜退,使藩邸聲樂常覽常新、共沐禮樂盛德之教化!”
圣人本來雙眉微鎖、神態不善,可當聽到張岱的稟奏后,皺起的眉頭卻是漸漸舒展開來,眼神也變得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