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儒服老者稱這高老頭為宋公,在宋國公府,能被稱作宋公的自然就是此間主人。既是地主,又是長輩,更兼地位尊崇,人家都說當浮一大白了,步安便恭敬不如從命,很知趣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繼而去抱酒壺,斟滿各人面前的杯盞,唯獨漏過了靈隱寺的老和尚。
老和尚只當沒看見,等步安放下酒壺,自顧自拿來給自己倒上。
宋公看在眼里,笑道:“舍難大師今日怎么這般好脾氣?”
老和尚搖搖頭道:“我若要他倒酒,他必故作驚奇,說僧人為何飲酒。”
一旁儒服老者笑道:“五戒之中,酒為遮戒,大師已入諸相非相之境,豈會因為飲酒而犯戒。”
步安聽到“諸相非相”四字,心里不由得一驚,原來這老和尚竟是修行到了第五層境界的高人,與余喚忠一樣,都是佛門不動明王。
被稱作舍難大師的靈隱寺老和尚仍舊搖頭,卻不說話,旁人都看得稀奇,宋公笑著問步安道:“大師可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你手里?”
“老大人嚴重了,哪有什么把柄。”步安攤攤手道:“前些日子偶遇富春江畔,大師曾讓渡與我,晚輩哪敢僭越,大師便說自己日日念經,已清心寡欲……”
日日念經、清心寡欲的高僧自然不會貪杯,此間都是雅士,一聽就懂,懂了便大笑不止。
靈隱寺老和尚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搖頭道:“小輩牙尖嘴利,讓他倒酒,還不如我自斟自飲來得清靜。”
步安知道大師明里是罵,實則是捧;就像之前說他“寫得詩、剿得賊、堵得嘴”一樣。但步安也知道,“牙尖嘴利”可以是一句玩笑話,也可以當真,到底是玩笑還是當真,全憑他如何應對。
這水榭中一個國公,一個靈隱寺高僧,一個看似儒官,剩下一個也必與這三人地位相當……四人把他喊來作陪,必有考教的意思。步安琢磨著,假如今日落下一個“牙尖嘴利”的評語,對他往后的官場生涯,絕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他旋即抱起酒壺,一直等到大師將杯盞放下,才為他堪堪倒滿米酒。舍難大師這才嘿嘿一笑。
倒酒引起的小插曲告一段落,宋公等人拋下拜月神帝不提,又聊起湘楚反賊與燕云戰亂。
步安自知人微言輕,不敢隨便插嘴,只是豎著耳朵去聽。不多久他便發現,宋公稱儒服老者為浩言兄,另一位便服老者稱這位“浩言兄”為藩臺大人……這儒服老者竟是江南東道布政使孔浩言!
而孔浩言稱便服老者中丞大人……中丞這個稱呼在大梁朝只有一個意思,督察院右副都御史!
督察院左都御史余喚忠監察天下修行人,右都御史駱成捷監察朝廷百官,余、駱兩人是貌合神離的一對對手;眼前這個便服老者,就是駱成捷的副手了。
布政使從二品,右副督御史正三品,但御史來了江南,便是替天子巡察,因此孔浩言也得稱他一聲“大人”。
這都是當官快當到了頭,在整個江南都可以橫著走的大人物,他們一口一個宋公,由此可見這位宋國公來頭有多大。
身處這些人中間,步安難免有些壓力,但轉念想到屠瑤的父親是當朝右相,官居一品,便又覺得輕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