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安當初對這世界一無所知,懵懵懂懂就一頭撞進了天姥書院,鬧出不少笑話;眼下時過境遷,有足夠的時間去準備,當然要做足功課。
從越州來嘉興的船上,步安稍稍利用了花姑娘急于彰顯玲瓏坊實力的心理,便從她口中得知了青龍步氏和蘇氏的情況。上到家族族譜,下到田舍產業,幾乎無所不包。
為了不讓花姑娘生疑,步安很注重提問的技巧,盡量以發散性、啟發性的提問,來套花姑娘的話,譬如一句:“蘇家如今究竟是誰在掌權?”就能讓花姑娘里里外外替他分析半天。
從這些對話中,他也瞧得出來,花易寒確實很敬業,前后不過幾個月時間,就把“雇主”的社會關系摸得清清楚楚。花姑娘身在越州,要把遠在嘉興的兩個家族了解到這么細致的程度,委實不易。
踏入蘇府大門,步安便對照自己所知的情報,打量起這個比越州玲瓏坊還要大上好幾倍的深宅大院。
這年頭尤其講究門當戶對,青龍步氏曾是嘉興首富,姻親蘇家自然不是小門小戶。不過話又說回來,大梁朝雖然工商業已經比另一個世界的明清時期都更為發達,可重農輕商的儒家思想傳承千年之下,商人的地位終究有限。
青龍步氏族譜上沒有一個達官顯貴(步鴻軒是近十年才發跡的),步鴻轅一介商賈,正妻蘇秀娥,也不過是青龍鎮上大商戶家的次女。
蘇家祖上是糖商,二三十年前開始涉足織造,同時也是嘉興府數得上的大海商,這一代人丁興旺,老奶奶膝下除了秀娥以外,還有三男三女,自從六年前老太爺去世,長子蘇澄恩便成了當家人。
只看老仆的態度,步安便知道蘇家老奶奶對自己這個外孫很親;但是一路穿門過戶,遇見年紀輕一些的奴仆,卻都只當沒有看見自己,這就說明蘇家其他人,對自己這個外姓人并不怎么待見。
這種情況也在情理之中。蘇秀娥死得早,老奶奶心疼女兒,愛屋及烏對步安有些特殊的感情也說得過去,況且養尊處優的老婦人通常同情心泛濫,步安在步家過得越慘,便越能勾起她的惻隱之心。
一個外姓人得到了“份外”的恩寵,自然會招來各種白眼。
走在諾大的蘇府院子里,步安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這蘇府的地位,竟然和林黛玉在賈府的處境有些異曲同工。一念及此,他便忍不住咧嘴一笑。
一旁經過的丫鬟見他這副神情,一臉驚訝地躲開去。
過了三四道圓拱門,再穿過一個小院子,步安終于見著了蘇家的老奶奶。這位素未謀面的“外婆”不過六十多歲,穿一件黛綠繡金的緞面偏襟上衣,頭上手上滿是金玉,身材不高,體型微胖,看上去是個脾氣很好的老太太。
老太太一見著步安,便攙著他問長問短,雖然啰嗦了些,卻也免去了步安的顧慮——照規矩是該磕頭的,但步安實在沒這個習慣,當初拜屠瑤為師時,他就是扭扭捏捏蒙混過去的。
蘇家老奶奶似乎不會說官話(這世界的官話有點像南京話,據說是前趙定都江寧時統一的),操著一口嘉興方言,好在嘉興方言也跟步安上輩子熟悉的華亭話如出一轍,他會聽也會說,交流起來倒也沒什么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