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業已降臨的越州城中,身負江南才子與贅婿兩層身份的步安,在幾乎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正一點點積攢著的力量。
深夜,躺在木板床上,他盯著黑漆漆的屋頂,恍惚間想起了天姥山,觀海嶺,那間小屋里度過的最后一個夜晚。
那是四月里,滿山蟲鳴蛙叫,他決定下山修行,彼時胸中最大的抱負,不過是想把步鴻軒老賊的兩個兒子送去入贅。
如今大半年過去,步鴻軒已經被他除去了,老賊的兩個兒子,一個死在越州城郊,一個不知充軍去了哪里,而步安自己,則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明日中午的越州南門,會是什么樣的場面呢?會有多少人追隨七司,從此戎馬天涯呢?
“公子……”
同樣的稱呼,卻不是出自素素之口。自從魑魅跟了步安,那小丫頭就與自家公子分房睡了。
“什么事情?”步安雙手交叉枕在腦后,隨口問道。
女鬼魑魅的口氣很軟,像是有求于人:“今夜不去捉鬼了?”
步安“嗯”了一聲,緩緩坐了起來。都說修行難,誰知捉鬼苦……他自嘲般聳聳肩,輕聲道:“走吧,臨行之前,再為越州府捉一趟鬼。”
……
……
步安穿行夜幕中,四處尋找孤魂野鬼,與女鬼魑魅瓜分鬼氣時,越州城里也還有人沒有睡下。
半年多前,祝修齊北上戍邊之前,曾深夜到訪的那間小院。墻上掛著下山虎的僻靜廳堂里。胡四娘正與一位矮小枯干的中年說著話。
“那書生是個厲害人物,我家少爺早就同我說過了。”
此時此刻,若有越州府衙的官員,準能認出這位中年,就是大半年前,突然從越州府消失的同知大人,何殷升。只是何大人不知遭了什么罪,竟枯瘦成了這付模樣。
“他說要南下剿匪,便是和我家主公作對,縱然有些本事,也不過是去送死。”胡四娘笑吟吟拽著手絹,坐在何殷升下手。
她屁股只沾著椅面,坐姿、身段更比日間妖嬈,臉上的皺紋早已不見蹤影,分明是個十六七歲的美艷女子。
“你這小狐貍懂個屁。”何殷升頓了頓,決定還是不把衛家小姐與這書生相熟的事情說出來,免得雙方打不起來,沒有好戲可看。
胡四娘瞟了他一眼,嗤嗤笑道:“明日我便隨他南下,倒要看看他又什么高明手段。”
何殷升被她瞟得渾身酥軟,頓時打了個激靈,冷哼道:“你這狐媚之術,可別在那書生面前使出來,到時死得難看,可別怪我沒有事先警示。”
胡四娘莞爾一笑,道:“何大人這回丟官,怕是被祝公打破了膽吧?你如今留在越州,連個差事都沒有,不如替我看著望江樓如何?”
何殷升弄成這付樣子,自然是被主家收拾過了,只是他再丟魂落魄,當著這狐妖的面,卻不肯丟了面子,冷冷一笑道:“別別,等你家主子栽了,你還要靠這酒樓謀生呢。”
胡四娘聞言只是笑,笑得花枝亂顫,好一會兒才道:“何大人,奴家這次過來,只是想替我家主人問一聲,若是殺了這書生,祝二少爺不會怪罪吧?”
何殷升嘿嘿一笑道:“不會不會,我家少爺哪里會管這些。”
“那就好。”胡四娘笑著告辭。
送走這狐妖之后,何殷升才嘻嘻直笑:“你家主子殺了這書生,就等著衛家小姐來剝皮抽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