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事情到了這個程度,七司擴張之后的頭一次軍紀申訴,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步安卻還有話沒有講完。
“至于第三個道理……”他長長吸了一口氣,接著道:“大伙兒這趟跟我出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走上一遭,是圖的什么?”
“在這七閩道待上幾個月,撿些別人看不上的兵器,被人在身后指著脊梁嘲笑,受些白眼,掙些餉銀,臨了卷鋪蓋走人……既沒人記得咱們來過,也沒人在乎咱們去了哪兒,是這樣嗎?”
沒人回答,因為他說的沒錯,大多數人,正是這么想的——或者有人不甘心,可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今日你們見了我步某人,都稱我一聲‘爺’,可你們有誰知道,爺當初走進越州城時,兜里只有幾兩碎銀。子敬街玲瓏坊的孫掌柜指著鼻子轟我,我就站在街上說書,照樣人頭攢動!鬼捕三司公孫龐,嫌我每個月白掙他四百文銅錢,砸了我的飯碗,我就借銀子辦七司,把他公孫龐趕出了越州!”
眾人聽得動容。晴山、鄧小閑、洛輕亭等親歷者,本來已經見慣了步爺的手段能耐,早就習慣成自然,然而此時回想,確實離奇又解氣,令人心潮澎湃,連帶著對七司也充滿期待。
“我今日說這些,不是要證明我有本事!而是想說,人活一世,不能讓人瞧扁了。被人轟,遭人嫌,受人白眼,挨人嘲諷,不甘心,不甘心吶……不甘心有個鳥用?!”
程荃站在人群里,雙手拽著拳頭,手心不知何時已沁出了汗液,一顆心砰砰直跳。他看了一眼周圍,只見馬員外也咬著牙,一臉的憤懣與激動。是啊,不甘心有個鳥用!得干點什么,非得干出點什么才行!
“那日咱們打了昌泰縣城,至少一個縣的人,記住了咱們七司的名號!這算什么?有一天,咱們把拜月教那些雜種,從七閩道上抹了去!全天下人都得記住咱們七司!男兒大丈夫,如此才算沒有茍活一世!”
男兒大丈夫,男兒大丈夫,不能茍活在世……程荃只覺得渾身都在顫抖,此時若是前頭有一座縣城,不,哪怕是一座府城,程荃也會頭一個沖上去,打了再說!
沖上昌泰縣城墻,俯視全城的那一刻,是他這輩子,最快意的時候。被疾風苦雨,連日趕路,沖淡了的那一刻的痛快,此時仿佛全都回來了。
“為什么要棄了昌泰縣?大伙兒是不是想不通?這幾日趕路,是不是覺著窩囊?漳州府的官兵興許正笑我們是一群鼠輩……可你們想錯了!他們全想錯了!”
步安側身指向西北方向的山峰:“看見那座山了么?翻過了那座山,便是劍州府的地界,拜月邪教肆虐之地!官兵不敢去的地方,諸位……敢不敢走一遭?!”
“不敢的是孬種王八蛋!”程荃脫口而出的喊聲,被周遭的齊吼聲淹沒了。
山坳中,鄭鐸孤零零地站著,有些后悔,有些丟魂落魄,仿佛周身所有的氣力,都在某一刻被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