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最后一個路口,步安從逼仄的小巷里走了出來,眼前正是寧陽縣衙的正門。而眼前的場景,比他一路漸增的驚疑,都要更加駭人,更加荒唐。
只見縣衙前的空地上,燃著巨大的火堆,火堆中央豎著幾桿木樁,每一桿木樁的頂端,都綁著一個孩童。
燃燒的火苗跳動著躥升,像魔鬼貪婪的舌頭,火光自下而上,把一張張哭嚎著的孩童臉龐,映得陰森可怖。
火堆四周,稀稀落落的百姓,每個人雙手向天,嘴里都念念有詞。
在他們中間,有穿梭的人影,跳躍奔跑,手舞足蹈,歡聲尖叫,不停將木柴投向火堆。
而在火堆與縣衙正門之間,赫然站著幾位官紳,或身著官袍頭戴烏紗,或穿考究的錦衣綢緞,同樣雙手朝天,只不過目光清明,與那些茫然游走的百姓完全不同。
步安躲在黑影里,默默地看著,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冷。耳邊有個聲音不時呢喃著。
“主子瞧出來沒有?跳來跳去的那些……全是妖……”
“那些官紳們,都清醒得很呢……主子信不信?咱們住著的那家客棧,東家也在里頭……”
“哎喲,火再燒得旺些,就得燒到人了……我都聞到肉香了……真是可惜,這么好的皮囊,就一把火燒了……”
“主子……你不會是動了惻隱之心吧?這會兒出去救人,可麻煩得很吶……打草驚蛇,后患無窮……”
步安沒有理睬她,只是靜靜地站著,既沒有出手救人,也沒有就此退去。
他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看著火苗躥升,終于燒到那幾個孩童。哭喊嚎叫聲尖利起來的時候,他四周的空氣仿佛都凝結了。
魑魅打了個寒顫,像寒冬降臨時的小獸一般,躲到了黑影中去,一動不動。她不明白,自家主子這是怎么了。
明知不能貿然出手,為何不一走了之?
千余年來,她追隨過不知多少主子,其中不乏嗜血殘暴之輩,喜好殺人取樂……但眼下這書生,顯然不是。
火苗依次吞沒了三個孩童,剩下的幾根木樁上,被炙烤得奄奄一息的幸存者,因為驚懼而尖叫著。
四周的百姓視若罔聞,官紳們平靜如常,添火的小妖愈發興奮,舔著舌頭,狂歡般來回跳躍,舞動身姿。
“主子,”終于連魑魅也忍不住了:“咱們走吧……”
“再看一會兒。”步安語氣冰冷。
“殺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魑魅嘆道。
步安沉默著,緩緩吸氣然后吐出,仿佛使勁吸入炙烤活人的氣味。好一會兒,他才自言自語般低聲道:“是不好看,但應該看看……看過了,血便冷上一些,心便硬上一些,殺起人來……也爽快一些。”
說著,他轉過身,遁入漆黑一片的小巷。
身后哭喊聲消失,血月下的狂歡即將散場。
魑魅遲了片刻才跟了上去。她似乎聽懂了自家主子的意思:方才,他是強逼著自己在看的,仿佛不這樣逼自己一下,便拿不定主意,下不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