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這個人物性格的轉變,才令人信服,而且也恰恰對應了大才子步執道在七閩道上收獲的雅號:鐵齒銅牙。
那么還有什么,能比眼下這艘船上的環境,更適合一個杠精的誕生呢?
步安之所以要在這艘船上進入角色,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無論是宋尹廷、宋蔓秋,還是孔靈、廣念,段位都太低了,讓他們配合自己演完整場江寧大戲,勢必要穿幫。
不如讓他們完全相信這個角色,進而做出完全符合邏輯的反應——沒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現實主義流派……
步安明明是拿著宋國公給他的那一沓信,卻仿佛捏在手里的是一本《演員的自我修養》。
所以,當宋氏兄妹看著舷窗外的運河,聊到七百年前楚朝,因修建運河的泉州到杭州段而積重難返,終于亡國時,他便會冷不丁地插上一句:“前有隋殤之鑒,猶取滅亡之道,何其蠢哉。”
當廣念感慨喝茶用的瓷盞實在太過精巧時,他便會冷哼一聲:“皆是民脂民膏”。
當孔靈不知道為了什么事情,大笑不止時,他也會伺機走過她身邊,將嗓音壓低到正好能讓她聽見的程度,說一聲:“放浪形骸,成何體統。”
當然,杠精上身的時候,微翹的嘴角,輕蔑的笑容,挺直的腰桿,背在身后的雙手,都是必不可少的身體語言。
不得不說,他確實演得很好,大船駛出閩北,進入江南東道的時候,他已經把所有人都得罪了,自己也幾乎完全進入了角色。哪怕是一邊分析著信函情報上的細節,一邊也能把嘲諷技能開到火力十足。
而結果是,船上只有惠圓和宋蔓秋覺得他變了,其余人大概覺得他原本就是這個形象。
終于,船經越州的時候,宋蔓秋主動找上他說:“步公子你又是何苦呢?難道在你眼里,蔓秋便如此可厭么?”
見她一臉寂寥,仿佛已生無可戀,步安終于還是沒能硬下心來,長嘆了一口氣,然后將她請到了船頭甲板上。
“宋姑娘,你看過戲嗎?”對著浩渺江水,步安淡淡問道。
“以前在杭州時,曾經去戲園子看過。”宋蔓秋也不知道他為什么忽然有此一問。
步安扭頭看著她,臉上已經恢復了以往的笑意:“戲臺上只需一個人笑場,整出戲就都崩了。”
宋蔓秋一時愕然,接著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上元節那晚,我實在有極要緊的事,迫不得已罷了。宋姑娘切勿誤會,你一點都不可厭,興許恰恰相反。不過……”步安聲音很溫柔,只是漸漸又將面孔拉長,然后笑得很是輕蔑:“步某人稱鐵齒銅牙,又豈是浪得虛名的。”
宋蔓秋忍得很辛苦,終于還是沒有忍住,“噗”的笑出聲來。
“哼!我就知道宋姑娘繃不住!”步安瞥了她一眼,仍舊端著。
“步公子……”宋蔓秋趕緊收斂了笑容,面孔漸漸冷了下來:“你難道不曾聽說,蔓秋在曲阜書院時,人稱傲雪凌霜的么?”
“原來閣下便是傲雪凌霜宋姑娘。”步安當然沒有聽說過這個雅號。
“這么說,閣下便是鐵齒銅牙步公子咯?”宋姑娘果然面寒如霜。
兩人相對抱了抱拳,仿佛英雄惜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