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即扭頭朝步爺那邊看去,只見那白衣女子已然走遠,只留下步爺一人,默然佇立,眼神中帶著一絲不被理解的悲涼。
程荃默默看著這一幕,忽然發現,向來料事如神的步爺,也有他自己的煩惱。他有些晃神,待瞧見步爺也朝自己這邊看來,便慌忙移開了視線。
張瞎子已經在催促宮女,提水來沖洗大殿,只是殿前的宮女們都已經被嚇破了膽,連移步的氣力都沒有了。
“先不急沖洗……”步爺不顧渾身血跡,邁步又走了回來,朝著阿鼻地獄般的大殿內努了努嘴:“大伙兒先隨我來。”
眾人不敢違逆,全都跟了他進了大殿,程荃最后一個進去,略一躊躇,又返身將殿門閉緊——他瞧見宋姑娘遠遠站在殿外,似乎也想跟進來,只是最終都沒有挪動步子。
七司共有十三人入陣,此刻都已經在殿內,這大半年里,縱橫七閩道,血戰櫻洲國,個個都見慣了生死,可在這到處都是尸體的大殿里,卻個個都顯得極不自在。
“十幾日前,他們便已經是死人了。”步爺站在大殿中央,環視眾人:“此時此刻,洹洲、崔洲、草洲,流血遠比這里要多……最終能夠破陣而出的,只四百人而已。”
眾人聞聽此言,不由得心下駭然。
“樂乎仰修、曲阜孔覃與我商定了計策,要借‘造神’以引天雷破陣,然而這件事情,萬一傳出去,必定惹來殺身之禍,要防著消息走漏,唯有人人手上都沾了血不可……”
程荃聽得仔細,心中雖然震驚,卻也認同這種說法。
“待到出陣之后,四百人都會統一口徑,只說逐月之變,有異獸食人,眾人齊心求活,卻只有修為最高的,才勉強活了下來。其間種種經過,自有人負責編造,力求極致詳盡,眾人只需背熟便是,至于何來的天雷,當然無人知曉……”
“步爺何不早些說明。大伙兒又不是沒殺過人,我也早就瞧著這伙明里道貌岸然,暗中雞鳴狗盜之輩不順眼,殺了便殺了。”洛輕亭出聲道。
程荃也有同感,心中覺得,既然如此,步爺委實沒有必要瞞著大伙兒的。
“既然你們想聽,我便多說幾句……”步爺微微一笑:“剛才所說的這些,全是放他娘的狗屁!”
眾人又是一驚,程荃也暗自驚疑,不明白步爺到底什么意思。
“仰修與孔覃到底怎么想的,我懶得去管。我殺人卻另有所圖……”步爺面色一沉:“逐月之變,隆興帝已然下了死手!可你們信不信,若是四千余人全都破陣而出,要不了多久,天下人便能將這件事情給忘了,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程荃聽得愈加震驚,只覺得步爺說得在理:只要還有退路,天下各門各派的修行人,便會自找臺階下,而隆興皇帝只需隨便編個借口,十有**能夠糊弄過去。
“今日殺人無算,隱瞞造神只是其一,更是要用這筆血債,逼天下儒門造反!”
程荃聽得心潮澎湃,卻不料步爺接下去一句說得輕不可聞,卻真真令他血脈僨張。
“……惟其如此,才有我七司火中取栗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