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到了這個份上,步安應該見好就收了,但他似乎察覺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正是這一絲危險氣息,讓他決定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小生隨身財物,充其量白銀百兩,可災民何止百千。我又有何資格來決定孰生孰死?不如將這權力交付于天……”步安頓了頓道:“或謂之天道……”
他此言一出,便將立意頓時又拔高了一層,令得殿內眾人又是一驚。儒釋道三家幾乎都承認,在圣人、神仙、佛菩薩之上,還有一層更加冷酷也更加高遠的力量,便是天道,而步安將這“拋銀道旁”的小事,如剝蒜一般層層解開,剝到這一層顯然已超出了絕大多數人的預料。
可這還不算完。
“神州天下,百姓窮苦顛沛時,盼著善人布施;蒙受冤屈時,盼有青天做主;若遇上世道不好,便連士大夫之輩,也只好期待明君降世……可一旦邪月臨世,善人、青天、明君都不管用了,又如何是好?”
步安聲音不響,卻因為四下里太過安靜,而傳出去很遠:“閩中拜月之患,到底因何而起?私以為百姓xi以為常,凡事得有個誰,來替他們出頭做主,如今邪月臨世,善人、青天、明君都不管用了,便只好祭拜亂神了。”
他這幾句乍聽之下,簡直大逆不道,可這點星殿內畢竟聚集了神州江南一等一的人物,自然有人品出了其中滋味。
譬如以舍難大師為首的幾位高僧,此時便紛紛合十,低聲頌唱佛號;又譬如屠良逸與屠瑯父子,仰縱與仰修父子,面上都露出了極為凝重的神情。
“世人迷信亂神,終使天下大亂……”步安長吁一口氣,沉吟片刻道:“照我看來,這世上所謂善人與青天,都未必靠得住;百姓與其等人來救世,不如信自己,信天道,信善惡因果。”
此言一出,薛采羽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兩滴清淚爬上了臉頰,失神般自言自語道:“怪不得,怪不得步爺無論如何也不承認是在做善事……”
與此同時,費永年與呂飛揚二人,幾乎同時走出兩側隊列,朝殿首方向行禮。
“步安方才所說種種,堪比圣人之言!假以時日,必成一代巨儒!今日若將他逐出書院,是要被天下人恥笑的!”費永年一臉激動。
“假如書院執意如此,便將我呂某人一同趕下山去吧!”呂飛揚更是負氣一般喊道。
兩人同時求情,在場眾人也有些不解。
以廣念、薛采羽以及舍難大師三人的證詞,加上步安剛才這一通振聾發聵的言辭,之前種種誣告已經不堪一擊,費、呂二人又何必再求情呢?
不過正所謂花花轎子人抬人,既然他二人如此,眾人也樂得錦上添花,于是乎,殿內七嘴八舌許多人都在替步安求情。而太湖書院那位唐姓儒生,已經灰頭土臉地坐了回去,只盼著誰都別去留意他。
可就在這時,步安瞧見了點星殿深處側門,款款走出一位風韻猶存的婦人。這婦人雙手負在身后,雙足輕移時還發出叮當聲響,顯然是被上了枷鎖。
步安一見此人,便知道自己沒有猜錯,今天這場鬧劇,不是隨便吹吹牛,扯扯淡,就可以過關的。
因為這女子正是望江樓的東家,早已失蹤半年之久的胡四娘,一只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