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咽下這口氣啊?
所謂的氣,無非就是利益受損,利益損失的越多,自然越難咽下這口氣,可是想辦大事,單靠一家之力是辦不成的,還得拉上其它人。
出了門,李鶴孫并沒有去找號稱穎州第一家的張家,為啥?
因為張家的張鶴鳴是有崇禎皇帝詔令以尚書之禮安葬的忠烈,當年流寇攻城時,張家父子五人,都死于城頭,所以才有了“金頭御葬,五門出棺”的說法。乾圣朝褒獎忠烈時,對天啟、崇禎兩朝的忠烈義士同樣給予了認可,張家每年可以領百兩的忠烈免優。而且張家的子弟通過縣試后,卻可以免試進入國子監就讀,雖然這個恩惠只惠及一代人,但是這樣的恩惠仍然讓其感恩戴德。
至于李家……他爹雖然死于流賊之手,可卻是“閹黨”,崇禎自然沒有給任何褒獎。所以,李家自然也就不是“忠烈之家”,優免沒有,免試入國子監的……更是想都別想。
不過穎州府,不只有一個張家。張家對朝廷感恩戴德,可對朝廷不滿的人更多!
李鶴孫直接去了寧家,寧氏先祖寧寬,追隨燕王立下了汗馬功勞,封為“世襲罔替與國同休”的衛指揮使,永鎮潁州衛。“世襲罔替”即子孫接替,級別不降;“與國同休”即與明朝共豐存亡。指揮使職位由長門代代繼承。李家頂多是風光了一百多年,可是寧家卻從成祖皇帝那會,一直風光到現在……
哦,對了,現在寧家已經風光不再了——乾圣二年,清理衛所軍田,寧家被查出吞沒軍戶軍田六萬七千余畝,寧家長門殺的殺,流得流,六萬七千畝宅田,和長門家產全都被查沒入官。
為什么后來朝廷對鄉紳“下手”時,沒有人敢動彈,就是因為乾圣皇爺下起手來,那可是真的心狠手辣啊!
長門是不在了,可寧家在穎州還有旁支,現在的穎州寧家長門,萬歷年間出了個寧中立,進士出身,官居二品的尚寶承。其子寧予慶現任的戶部員外郎;其孫寧誥,現任臺北知府,在穎州要論顯赫,還是寧家。
“小弟見過寧兄。”
寧李兩家是親戚,這邊家仆稟報說李鶴孫求見,那邊自然就被迎了進去,現在家這主事的寧予理是寧予慶長兄。
兩人一見面,先是客氣了一會,話題又被李鶴孫引到了舊事上,提到當年寧家的風光,還有乾圣二年退田時的倉皇。
“與國同休,與國同休……陛下苛待忠良啊!”
寧予理一臉怨對道。
“想我寧家先祖從龍成祖皇帝,南征北戰,可謂是勞苦功高,憑著軍功才世鎮穎州,可陛下不念成祖之詔,奪我寧家指揮使一職,又盡奪寧家家業……”
愈發不滿的寧予理又說道:
“查沒長門田產也就罷了,可最后還說什么“雖然分家百年,然吞沒軍田亦需收回”,非得讓寧家各門退田,就連我家也退了三百多畝,這不刻意在羞辱我們嗎?”
李鶴孫感嘆道。
“不是羞辱啊,你沒看,這邊從你們寧家手里清理出了田產,那邊就重置了穎州衛,不抄你們寧家的田,那有田安置乾圣朝的軍戶?不抄你們寧家的銀子,那有銀子給軍戶建房?你沒瞧見嘛,那些個軍戶一個個的,瞧著那可比咱們還風光呢!不當差,不納糧,就是打了人,衙門里也問不著他們!”
“狗屁!”
寧予理罵道。
“就是一群丘八,他們得瑟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乾圣皇帝崩了,新皇繼位,他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當年,先祖鎮穎州的時候,那會那些個丘八一個個的不也是趾高氣揚的!現在……不過只是剛開個頭!”
“何必要等著呢?”
李鶴孫掏出一張報紙,然后給寧予理:
“老弟,你瞧這報紙上寫的,軍戶不糧不差不法,專橫跋扈如此,早就激起了民怨了,民怨鄉怨如此,我等鄉紳難道不應該站起來為鄉人主持公道?”
所謂“鄉紳”,并不是指地主,地主……就是有兩個錢的土財主而已,乾圣朝之前,他們都是依附“鄉紳”的存在,什么是“鄉紳”,說白了就有功名的讀書人,鄉紳和普通地主、富人的區別就是他們的家門上有懸牌——什么“進士及第”啦,什么“欽賜翰林”啦,什么“尚書第”諸如此類懸牌,再加上宅前的牌坊,只有這樣的人家才是“鄉紳”,沒出進士人家,那怕就是再有錢,那也就是“土財主”,是“暴發戶”,“紳”,他們不夠格。
那些個鄉紳有相當一部分人是致仕官員,為官一生的他們,致仕后,卻是閑云野鶴的悠游山林,吟詩作詞。釣魚啦、吃酒啦、喝茶啦、聽大唱、打閑牌,安享晚年,好不自在。
不過可別以為這群老家伙當真是閑人一個,沒什么存在感!
歷任知縣,若在一個地方做穩了,必須獲得他們的認可。
民間普通糾紛,往往也是請他們來調解裁判。
知縣想要籌集錢糧,辦學啦、修路啦,也是請他們來號召募捐。
就是巡按御史奔走地方,聽取的民間輿論,也是跟這些老家伙交流。
所謂的“鄉愿”其實就是“鄉紳之愿”!
這個圈子靠的不是錢財,靠得是名望、是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