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全的話語和邏輯,的確無懈可擊。然而,卻與根植在他心中二十余年的現代道德理念,格格不入!
作為債主,張潛理所當然應該接受任全的判斷,理所當然不應該懲罰崔管家,因為后者完全是為了維護他的利益。然而,作為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正常人,他的心臟和靈魂卻都無法接受任全話語背后的邏輯,哪怕對方的邏輯聽起來無懈可擊!
“少郎君,你別生氣,你先別生氣!”敏銳地察覺到張潛的臉色和反應都不對勁兒,紫鵑趕緊給任全使了一個眼神兒,然后抬起手,再度擔心地用手帕替張潛擦去臉上的汗水,“管家是不該拉人家的牛,更不該拉人家的女兒。這件事,管家做得過分了,敗壞了您的名聲!您罰他薪水就好,沒必要為此氣壞自己!”
“豈止是做得過分,他差一點兒,就讓我遺臭萬年!”張潛有些不識好歹地拍開手帕,繼續低聲咆哮,“這還是碰巧被我看到了,如果今天我沒看到,他豈不是真的要將別人的女兒拉回莊子中來了?!你讓周圍的鄰居怎么看我這個莊主?你讓賀前輩,張前輩他們怎么看待我?萬一他們兩個將此事寫成文章,我以后還怎么在大唐立足?!”
紫鵑見他在氣頭上,不敢還嘴,退開到一邊,抬手抹淚。任全心里不服,卻也沒資格跟他硬頂,也低下頭,閉口不言。
張潛見到二人的反應,心情愈發憋悶得難受。抓起醒酒用的茶湯,咕咚咚灌了下去,然后將杯子狠狠朝桌上一放,繼續低聲咆哮:“哭什么哭,難道你不覺得那王家二丫可憐么?賣身契才還了你幾天?你就……”
忽然想到,歸還紫鵑賣身契的事情,只是自己一個想法。至今還沒來得及付諸實施。咆哮聲頓時就失去了底氣,煩躁地來回踱了幾步,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柔和,“不能光盯著欠債還錢這個老理兒,你們兩個就一點兒都不覺得王二丫很可憐么?”
“二丫可憐!在她娘眼里,連頭牛都不如!”紫鵑抬起淚汪汪的眼睛看著他,然后用力點頭。
“不說她娘如何狠心,他娘也是被崔管家逼得沒了辦法!”雙方的思路根本不在一個頻道,張潛氣不得,也不愿再把火發到無辜的紫鵑頭上,急得連連搓手。
“她還有一個兄長。他兄長如果肯下地幫忙,他家里肯定不會落到這般地步!”回答聲帶著委屈,卻依舊跟他的思路不在同一個頻道。
“也不說他兄長。假如你,換了你是她,會是什么感覺,難道不想跟我同歸于盡么?”深深吸了一口氣,張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兇惡。
如果連紫鵑都說服不了,那就證明,自己真的錯了。那就該把管家扶起來,好生安慰,重重嘉獎。然后讓他再接再厲,好早日成就自己大唐黃世仁的美名!然后等到某一天百姓們揭竿而起,或者官府需要平息民憤,登門來借自己的人頭!
“恨我娘,恨我哥,恨崔管家和所有人!”紫鵑終于領悟到了一點兒他的想法,含著淚表態。然而,接下來的話,卻讓張潛再度哭笑不得,“可紫鵑現在是少郎君的人。當然不能光想著王二丫他們一家可憐!這個莊子,是少郎君的安身立命本錢。紫鵑笨,即便拼著被少郎君罵,也得替您看好它,不能讓外人隨便占了便宜去!”
“你……”張潛大失所望,簡直恨不得一巴掌將這小丫頭給拍醒。然而,看到對方那怯生生的模樣,他又強迫自己將手臂垂在了身側,手掌則不受控制地開開合合。
“少郎君,屬下愚鈍,不知道該怎么處理此事才好。少郎君不如先放一放,等我家少郎君回來!”到底是任全老練,發現今天自己說得越多,可能張潛越無法冷靜。干脆決定先拖上一拖再說。
反正算著時間,任琮也該回來了。以前莊子上的事情,都是他幫張潛料理的。崔管家還是任家先聘用,后來才轉給張家的。如果等他回來,張潛仍舊余怒未消,將崔管家掃地出門也好,打發去任家安置也罷,其實都是任琮一句話的事情。無論對錯,都落不到張潛頭上,莊子里的管事和奴仆和佃戶,也不會就此看輕了張潛這個新莊主,惹出其他新亂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