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修齊于是笑道:“步師弟他鄉遇故知,正要敘敘舊,我們是該休息了……”說著便招呼眾人進屋,連素素都哭哭啼啼地被樓心悅帶去洗漱,只留下步安一個人。
步安獨自站在院子里,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因為穿越而來,只會背些詩詞,一旦被人考較學問,就會露出馬腳,誰知這種名不副實的差距,卻被幾位同門以為是為了不做贅婿,刻意藏拙、處處自污。幾位同門對他情真意切,步安實在不想在他們面前假裝深沉、冒充高人,可他再怎么強調這些詩詞是聽來的,祝修齊他們也只當他是在自謙……
他翻了翻白眼,心想這高人的帽子自己一時半會兒怕是摘不掉,反正也沒什么損失,就由它去吧。想通了這一節,他便撓著頭往院門外走,穿過書館,推開大門來到街上。
邋遢道士鄧小閑正坐在門外臺階上,見步安開門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步安坐到他身邊,看著空無一人的長街,道:“我們其實不認識,對不對?”
道士鄧小閑臉上臟兮兮,五官卻很俊逸,洗干凈了大概也是個翩翩佳公子,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去做了道士。他笑得有些尷尬,解釋道:“溺水之人不管漂來什么,都會伸手去抓。人在大牢里,也和溺水差不多。”
步安搖搖頭道:“那你剛才干嘛不直說?都從大牢里出來了,還唬什么人?我大師兄聽了真話,就會把你再送回去不成?”
鄧小閑見步安說話很隨意,不像一般儒生那么一本正經,苦著臉道:“你那大師兄太正派,當著他的面,我有壓力的嘛……”
步安瞥了他一眼,見他這副邋遢模樣,料想從他身上榨不出什么好處,就隨口問道:“你是怎么進去的?”
鄧小閑神態漸漸輕松,不自覺地蜷起腿,整個人像蹲在了臺階上,搖頭痛心道:“都是那春燕樓的老鴇不好,早不好,遲不好,偏偏‘鬼引’剛出不久,她就進了幾個新姑娘,我心頭一癢,鬼迷心竅地收了汪大戶的三十兩銀子,給他新置的宅子驅鬼,本以為天知地知我知他知,誰曾想,竟被官府給摸了上來……”
步安聽得直翻白眼,心想這人簡直恬不知恥,身為道士,沉迷美色也就算了,還口無遮攔,一點不覺得害臊,不過正是這樣,他才覺得這人有點意思,仿佛跟自己臭氣相投,探過身子道:“鬼引一出來,捉鬼這個行當還有前途嗎?”
他不問還好,一問就把鄧小閑滿肚子苦水給勾了出來。這道士邊拍大腿邊罵官,話說得很難聽,把知州大人家中的女眷全給招呼了一遍。
步安自動過濾掉這些切口,大致聽出了他抱怨的內容。
越州府在三月頭上添了一項稅收名目,叫作“鎮惡增補厘捐”,說是要用這些錢來招納修行者捉鬼,但實際上誰也不知道這些錢去了哪里,只知道要干捉鬼的行當,反而要交一份月錢,從官府領來一張蓋紅印的“權理鎮惡司”公文才行。
老百姓把這“鎮惡增補厘捐”叫鬼稅,把“權理鎮惡司”的公文,叫做鬼引,得了鬼引的捉鬼人,就叫做鬼捕。
問題在于,一個月的鬼引例錢高達五十兩銀子,要是碰到一兩個豪客還能賺些回來,運氣不好就要全陪進去;州府這樣一搞,有點能耐的修行者全都拉幫結派,壟斷了鬼捕這項營生,一般人根本插不進腳去。
步安心想,自己肚子里那絲鬼氣到底能不能用還不知道,也不用這么著急,就讓鄧小閑先回去,說好了有事再去青蓮觀找他。
這邋遢道士一走,步安就獨自走回院子,吹著暮春適宜的夜風,側著頭盤算著今后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