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琵琶還在身上背著,他卻不急于拿下來試,只因這個結果太過重要,關系著他從此離經叛道的路子怎么走。
腦子里能夠完整背誦的宋詩宋詞,明清佳作,還有的是,他本來就喜歡背誦這些,來了這個世界后,每晚睡前都會草草回憶一遍,有時突然想起一首有些模糊的,就在心里默默背熟,生怕時間久了會遺忘——英靈無處不在,他不敢念出聲,也不敢用筆記錄下來,生怕這些詩詞“見了光”,就沒了效用。
上輩子無心插柳的結果,成了這輩子的戰略資源,實在是意外之喜,可背得再多,總歸用一首少一首,得留在關鍵時刻救命,不能浪,不能狂,不能隨便揮霍。
他這幾天反復思量“離經叛道”這個詞,想得也越加透徹,屠瑤的意思,應該是讓他去做個狂人或是妄人,而不是惡人。
步安心底深處當然也有不甘,覺得屠瑤小瞧了自己,覺得自己穿越而來,理應闖下一個天大的名頭,而不只是滿足于做一個狂人、妄人。但是,離經叛道對他來說,也是一個保障,一個底線,甚至是一個幌子。假如來日一飛沖天,自然能讓人刮目相看,但就算差一口氣,有這個幌子在,也能讓余喚忠躲著自己,不至于真去做了贅婿。
他生性樂觀,卻不是傻樂,嘻嘻哈哈,也不是真的全無所謂。
對幾位同門,他心存感激,覺得這世界正是因為有他們在,才透著濃濃的人情味,讓他沉醉其間,即使此刻獨坐庭院,也絲毫不覺得孤單。
大師兄祝修齊仁義正直、二師姐樓心悅外柔內剛、三師姐方菲兒天然率真,宋青雖然平時說話不著調,心思卻純得像一汪清泉,他們都是一等一的人杰,能有這樣的同門,步安覺得與有榮焉。
至于屠瑤……
想起鏡湖畔,涼亭里,四周潮水退去,屠瑤翩然轉身的情景,步安嘴角微翹,露出一絲笑意。
他一邊笑著,一邊從肩上取下琵琶,愜意地橫抱在懷里,一手握著琴頸,一手浮在弦上,默默閉上了眼睛。
丹田處的那絲涼意緩緩走到胸口,轉過一道彎,游走到肩膀,接著沿手臂流動,直到停在右手食指的指間上,穩穩地駐留在那里。
步安睜開眼,手指在琴弦上掃過,發出一串清脆卻又略顯單調的琴聲,遠沒有詩句中描述的琵琶曲那么生動,但是聽在步安耳中,卻仿佛天籟。
因為他指間的涼意分明被震動的琴弦帶了出來,飄在春夜的庭院里,泛著柔和的暖光,像清水中緩緩蓬松的絲帶,像隨著音律舞動的夜之魅影,像蓬勃的生機、雀躍的魂靈,蘊含著難于言說的迷人滋味。
這縷由他丹田內的涼意所化成的暖光,只維持了一瞬間,便隨著琴聲的余音擴散開來,像融化在空氣中似的消失無蹤。
步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知道,不管捉鬼這個行當有沒有前途,暫時來說,他是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