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鳴蜩,子敬街沿著投醪河種了一排柳樹,一到夏天,樹上的蟬鳴聲便連成了片。
晴山走在傍晚燈火初上的繁華街道上,這片被街上嘈雜人聲淹沒的蟬鳴,在她聽來卻異常清晰,難免單調,但生機勃勃。
從幼時學琴的第一天起,她就被教導,要平心靜氣,哪怕身在鬧市,也要悉心體悟,捕捉自然萬物最細微的聲響,從中領悟到樂藝最精髓的妙處。
她自幼便能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一點,但是近來,要做到平心靜氣有點難。
街對面被人群圍著叫好的是個練拳腳的江湖人,不遠處還有賣其他手藝的,唯獨沒有那個書生,晴山收回眼神,開鎖,推門,進屋再返身把門合上。
街道上的吆喝聲、叫好聲、笑聲,和蟬鳴一起,被阻在了厚重的木門外,四下里安靜下來。
“找著了嗎?”是影伯的聲音。
“說是搬走了。”晴山微微搖頭,穿過前廳,走進院子,打水,再把冰涼的井水敷在臉上。
那兩天……不該拖的。晴山有些想哭,可能已經哭了,但淚水混進井水里,分不清了。
“搬去哪兒了?”影伯問。
“說是走得匆忙,一大伙人從外鄉回來,取了東西就走,離開越州了吧……他本就是外鄉口音。”晴山沾著井水的手仍舊捂在臉上。明明回來過,卻還是錯過了,這才是最遺憾的。
“小姐不是聽了就不會忘的嗎?怎么單單那曲子會記不起來。”
晴山慢慢蹲下,蜷縮著身子,聲音似乎有些哽咽:“那曲子不一樣……有幾個音沒聽過,記不下來。他最早唱過的那兩曲,古譜上查不到,想來也是一樣。”
院子角落里,影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禍福相依,避過了禍,便受不住福……小姐,這是因果。”
晴山身子微微一震,她知道影伯的意思,那夜本以為九死一生,次日一早安然無恙地回來,便是避過了這場禍。
影伯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晴山覺得,他恰恰說中了:那晚自己如果留在書生那里過夜,而不是決意要走,就不會是這個結果。
這便是因果嗎?
那書生在音律一道上,有天人般的悟性,不在五音之中,卻又沒有絲毫不協,圓融貫通,可他的琴技又如此拙劣。
他明明對著自己低吟淺唱,說不盡的相思,轉眼又像沒這回事一般,然后驚鴻一瞥,竟消失不見了。
……難不成他是在試探?
欲擒故縱?
若即若離?
晴山有些慌張,又隱約有一絲高興。因為萬一猜對,真是這樣,那他不達目的,就還會回來。
緩緩站起身,擦臉,晴山用盡量平靜地語氣說:“影伯,今日之因,來日之果,我懂了。”
她說完這句,便邁步走上了二樓,坐到琴前。隔日就是蘭亭夏集了。
“平心靜氣。”她低語勸告自己。
纖纖玉手拂過琴弦,琴聲依舊動聽,可耳邊似乎隱約又響起那書生的聲音……
因果,真的懂了嗎?為何還放不下。
“平心靜氣啊……”
端坐著閉上眼睛,長長吐一口氣,把所有雜念都排空。
可那書生的聲音仍在耳邊……
平靜中,晴山猛地站起身,奮力推開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