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如此急匆匆,一來是迫于三年之期的壓力,覺得自己在嘉興逗留太久,二來也是怕青龍步氏“洗冤”之后,又鬧出什么幺蛾子,萬一被宋蔓秋撞見,自己好不容易塑造的高大全人設,就毀于一旦了。
但是話說回來,那幾萬兩贖人的銀子,青龍步氏哪怕變賣田地,也得老老實實交出來——這個結局自打他們破門而入那一刻,便已經注定了,全是咎由自取。
嘉興府上有張懸鶉,下有花易寒,這點小事總能擺平。只不過事到如今,區區四五萬兩銀子,已經不值得步安為此專門等候了。
隆興二年十一月初四,錢塘江上,渡船舟頭,宋蔓秋納悶道:“公子這就離開嘉興了,不是要在嘉興府招募鄉勇嗎?”
步安搖頭笑笑,答道:“宋姑娘有所不知,我是嘉興人,七司卻都是越州人,我若在嘉興募了鄉勇,麾下勢必要分作嘉興幫與越州幫,一邊是鄉黨,一邊是舊人,互不買賬,恐怕是個隱患啊。”
宋蔓秋沉吟片刻,想起爹爹帳下,從曲阜帶來的故舊,與七閩當地官員確實互相傾軋,互為掣肘,不由嘆道:“步公子果然心思縝密,于微末之處,也防患于未然。”
一旁,宋世畋冷哼一聲,自言自語,也不知道說的什么。
步安翻翻白眼,想到自己要帶著這個愣頭青,直到逐月大會,不免有些頭疼。
一念及此,他便問起逐月大會的細節。
宋蔓秋說,此事從無舊例,連她祖父也不清楚圣上是如何打算的,只知道天下修行門派,都可以派遣青年才俊參會。
而按照門派大小,參會者數量不等,譬如曲阜書院有十二個名額,而此次步安與宋世畋所代表的敷文書院,只有區區兩個名額。
直到這時,步安才知道自己所要代表的門派。
只是敷文書院……這名字怎么這么熟悉。
見他眉頭微皺,宋蔓秋便提醒說,敷文書院始也曾是杭州四大書院之一,頓了頓,似乎猶豫了片刻,才又道:“如今天下人提起敷文書院,大概都只記得越州府上虞縣的那位義婦了。”
步安這才想起,敷文書院便是傳說中梁山伯與祝英臺讀書的地方。
他余光瞥見宋蔓秋郁郁不歡的樣子,心說奇了怪了,自己怎么跟梁祝結上不解之緣了。上回晴山拿梁祝來尋他的開心,眼下宋姑娘好像也有拿梁祝自比的意思。
想到自己兩世為人,卻連一個妹子都沒把上,實在活得太窩囊,恨不得投江算了!再轉念一想,佳人在旁,明明對自己芳心暗屬,就不算沒把上,還得怪皇帝小兒多事!
宋蔓秋見他忽喜忽悲,胸中隱隱作痛,對著寬闊江天,輕嘆道:“步公子,你說人死之后,有沒有來生的?”
人死之后,自然是魂歸九陰化鬼,魄升九天化靈,宋姑娘你明明是各修行人,怎么問出這種問題……步安腹誹之余,心底卻明白宋蔓秋何出此言。
“有的罷……”他聳聳肩,隨口答著,倒也不是全無根據——他自己不就是活了兩世嘛。
這時,又有一聲輕哼響起,不是發自宋世畋的鼻孔。
而是來自叉著腰站在一旁的素素。
這小丫頭平時看上去笨笨的,這回怎么這么機靈?連這么隱晦的對話,都聽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