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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一,下山的第八天。
小和尚廣念仍舊整日樂呵呵的,看什么都新鮮,像一只掙脫了鳥籠的麻雀。
師父說他六根不凈,還真沒有說錯。
若不是上山出家那日,方丈瞧出他有慧根,他眼下大概只能日日挑水砍柴,將來也最多不過做個火頭僧。
來到寧陽縣城,城門巡檢好一番盤問。
廣念才十三四歲,生了一張討人歡喜的圓臉,看著人畜無害,官兵沒有為難他。
兩位師兄中,廣慧師兄從來緘口不語,仿佛一尊移動的石像;廣開師兄卻是天生笑臉,出門在外,住店化緣,都由他來出面,這一回也不例外。
這寧陽縣的官兵,似乎特別小心,直到親眼看過了度牒,才肯放他們入城。
廣念心中有些納悶,等進了城,便愈加好奇了。
“師兄,這寧陽縣城怎么一點不像是遭了災的樣子?”
廣念問的自然不是“石像”師兄,而是三十多歲,方頭闊臉,始終笑嘻嘻的大和尚廣開。
“這縣城里煞氣重得很呢。”廣開師兄笑著搖頭。
“最好晚些碰上那個書生,”廣念摸了摸光光的腦袋,“咱們就能在山下多玩幾日。”
廣開和尚邊走邊四處看,臉上神情難得地安靜,半晌喃喃道:“還真不在城里呢。”
“師兄可不要又看錯了。”小和尚廣念笑道。
大和尚廣開笑得有些尷尬,搖頭道:“連方丈也有看錯的時候,我便是看錯,也是常有的事,還是你去找個人問問。”
廣念吐吐舌頭,心說師兄這宿命通還真是修的半吊子神通,時準時不準的,就連出門看個天氣都時常要算錯,還不如鄉間老農呢。
這時迎面走來一位中年漢子,廣念上前詢問,城中何處可以投宿。那漢子替他指了路,便匆匆走了。
三人一路走,只要遇上路人,廣念便會上前,問的都是同一個問題。
問到第六個,是個大娘,等她也走遠,廣念才眉頭微皺,冥思苦想般說道:“還真不在城中,初四便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才第六個就靈了,今日運氣不錯,”大和尚笑道:“別急,接著再問問。”
“不問了,太費勁,等先住下,吃過了齋飯再說吧。”廣念一副拒不合作的樣子。
大和尚也不強求,只是笑呵呵地走在前頭。
廣念跟著走了一段,忽然問道:“師兄,萬一那書生不是惡人……怎么辦?”
“世間因果如恒河之沙,善惡哪有那么分明?”大和尚搖頭晃腦。
“照師兄這么說,就沒有好人壞人之分了?”廣念撇了撇嘴道:“剛才那個大娘心里,可把那書生當做菩薩一般呢。”
大和尚不說話,自顧自走在前頭。
廣念忍不住又問:“師兄,你說咱們萬一殺錯了好人怎么辦?”
大和尚悠悠道:“廣念啊,開元寺三千多僧人,吃穿用度,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廣念一時聽不懂,心說要是能對著廣開師兄,也使一使神通就好了,可惜他修為尚淺,神通時靈時不靈,更何況山門規矩,一應神通都不能對同門使用的。
世人不分好壞,世人怎么可能不分好壞……廣念死活想不通,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廣慧師兄。只見那張刀削斧鑿般的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估計問他也是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