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蔓秋與孔靈一早得到消息,就去江邊接人了。廣念也恬不知恥地跟在后頭,三人這回兒應該早就到了金陵山莊。
車馬走得慢,日落時分才進了山莊,隨后便被請到了大約是招待上賓的房里。
屋子里只有十幾個賓客,全都盤腿席地而坐,各人面前都是單獨的一張矮幾,陳設器皿很是講究,上的卻只是簡簡單單一杯茶。
賓客之間,散得很開,互相之間說個悄悄話自然是不可能了。便有聊天的,也因為沒有私密性,都是說些“天氣真好哈哈哈”的客套話。
不過從這些人互相打招呼的稱謂中,步安也大致聽出來,在座的都是幾家知名書院的弟子,樂乎書院就在其中。
他掃視了一圈來自樂乎書院的三位,兩男一女,都是二十出頭模樣,長相都頗出眾。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瞧著那兩個坐姿端正的儒生,覺得司徒彥應該不在其中,大約是因為這兩位的氣場還不夠。
其實像這樣的復古分餐制,多少令他有些不自在,甚至理解為什么宋世畋起先不愿來了。
不久,旁邊一間屋傳來笑聲,聽上去似乎是某位大人物來了——步安猜測可能是江淮道布政使錢文昭。
終于有侍女出來倒酒上菜,也有曲阜書院的人,坐到這間屋里正對眾人的三張上位席——其中赫然便有宋蔓秋。
接著又是一套流程,主人致謝,客人答謝,舉杯,然后各人都用袍袖掩著半張臉飲酒。
步安雖然一一照做,暗地里卻期待著這頓宴席趕緊結束,心說自己果然不適合儒門。
這么想著,他便又琢磨,不知道天姥書院這回派了誰來逐月大會。
到江寧已經好幾天了,他卻始終沒有遇見過天姥同門——事實上,除了屠瑤宋青他們幾個,他也不認得別的同門了。
客套了幾個來回,屋里氣氛自然了些,有人提到逐月大會,于是也像步安前幾次參加過的儒生聚會一樣,眾人各抒己見,滔滔不絕,似乎個個都有一番了不得的見解。
然而說來說去,全是陳年舊貨,無非是儒家的老一套,仿佛一旦世人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邪月之患,便不復存在了似的。
步安見過宋國公這樣的儒們老家伙,也見過孔浩言這樣的官場老油子,自然明白,儒門不全是這樣的貨色。
說到底,眼前這些小字輩,成天就是讀圣賢書,修行或許還湊合,社會經驗形同空白,除了掉掉書袋之外,實在也說不出個子丑演卯來。
以步安所見,聚集江寧的青年才俊,對于如何逐月,大致分成了兩種思路,一種務虛,一種務實。
務虛的,是認為當務之急,是要找出邪月臨世的緣故,譬如世道顛沛,譬如人心不古,總之一旦消弭了這個內因,邪月便會重歸正位,變回那個只負責陰晴圓缺,再無血色邪氣的大圓盤子。
務實的,則認為天地運行有序,邪月自有其規律,與其空想如何讓它歸位,倒不如把精力放在實處,在邪月臨世的情況下,尋找一條治世之路。
眼下這屋子里的后生們,顯然也分做了這兩派,只是話都說不到點子上,讓人聽得耳朵長繭,恨不得出去透透氣。
步安正暗自搖頭,忽然聽到有人朝著他說道:“這位便是天姥步執道吧?怎么不見余家千金?”